说来大哥本不信鬼神之道,视肉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就、就算皇兄近期身体不好,有御医精心照料,总糟不到哪里去。
要么还是搜罗些罕见药材,尽快送给皇兄。视肉又如何,他要能找到冰顶蛇莲那样的奇物,皇兄说不准更开心。
去他的“缓和皇帝国师之争”,他不干了。上代国师的确待自己不错,可这代的江友岳绝不是好东西。
许璟明越想越松快,终于喷出一口浊气,脚步轻快起来——
“殿下。”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许璟明头皮一炸。说曹操曹操到,容王缓缓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笑意浅浅的江友岳。
如今许璟明看江友岳,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模糊不清地唔了声,权当招呼。
江友岳并不在意许璟明的态度。他儒雅依旧,冲许璟明微微行了个礼,转而继续向前。端的是衣袂飘飘,一副神仙模样。两人本该如此擦肩而过,然而许璟明心里有刺,越过江友岳后,他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
江友岳也在看他。
那是极短的一瞥。许璟明若是当初的容王,许是不会往心里去。可这一回,他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瞧见了轻蔑。
说到“轻蔑”,许璟明兴许比任何人都熟悉。容王殿下坚信人有尊卑、命有贵贱,他对待下仆从来都毫无慈悲。可许璟明再怎么轻贱下人,他也晓得他们是“人”。
江友岳看自己的目光,分明是在蔑视一只不知好歹的蝼蚁。
廊边鸟鸣清脆,四下绿树成荫。春风无比温暖,许璟明却遍体冰寒。
第130章 出战
许璟明一路踱到茶亭,也没走出江友岳那一瞥。
在视肉一事上当了冤大头不说,多年积攒的安全感也被击了个粉碎。看到身穿黄袍的许璟行,他那股委屈登时有了着落。许璟明急急忙忙跑到皇兄身边,连塞好几块茶点,才把满口的苦味盖下去。
容王殿下的行事太不规矩,太监卢福刚打算提醒,便被皇帝一只手止住了。
许璟行已过而立之年,对这个年轻的胞弟很是宽容。卢福即刻闭了嘴,恭恭敬敬退去一边,继续看一脸苦相的容王殿下。
宫内的茶点比容王府的好吃不少,只是点心甜归甜,许璟明总觉得吃着烧心。他灌了一杯上好茶水,这才腾出嘴来,打算跟皇兄好生聊聊——
结果他被许璟行的样貌吓了一跳。
比起上一回见面,皇帝又瘦削了不少。他眼周略显青黑,脸色算不得灰败,可不见半点红润,看着让人不太舒服。茶点做得清淡适口、香气扑鼻。皇帝却只咬了一小口,就皱着眉头叫人撤了。
许璟明连忙把要出口的闲话咽下肚子:“皇兄,你这脸色……”
“那罗鸠战事不平,朕睡不好。”皇帝摇了摇头,“战火久久不息,死伤的可都是我大允子民。朕本以为是小打小闹,结果这些时日过去,一点好消息也不见。”
“一群酒囊饭袋!那群武将拿着咱大允的俸禄,连没教化的蛮子都打不过!”许璟明连忙顺着皇兄的意思叱道。
谁想听了这话,皇帝脸上浮出一丝苦味。
“朕起初也这样想。璟明,朕最近细细研读了战报,这回的蛮子不一般。那‘神降圣’用兵如神,让朕想到……”
说到这里,许璟行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许璟明当然晓得皇兄说的是谁:“要么就把时敬之抓回来,要他先解大允燃眉之急。为社稷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算算日子,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把他强行召回,他怎么可能乖乖为大允做事。”
他这胞弟不是一般的想当然,皇帝哭笑不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以茶水压下干咳。
许璟明满脸惆怅:“我就说说。皇兄,你对时敬之太放纵了。换了我,要不是父皇的旨意——”
皇帝嘴角动了动:“原来你一直这样想……当初想要杀了他的,恰恰是父皇。”
“那是国师撺掇的?我亲耳听上任国师说了,时敬之是倾国之灾。”
“但他与父皇打赌,将他保了下来。三岁小儿丢进聚异谷一个月,理应必死无疑。然而天意真教那人活了下来,父皇只得愿赌服输。”
许璟明一个头两个大:“皇兄,你对国师一脉一向不客气。早年杀了他岂不是更好?”
“早杀了太过可惜。其一,那人有惊天之才,能为朕所用。其二……槿妃有喜,越来越显肚子了。”
许璟明一脸迷茫。他晓得皇兄子嗣稀少,可这和时敬之有什么关系?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允这么多代皇帝,每代都会生个聪颖短命的子女。朕本想给那时敬之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搏出一条生路,让朕借鉴一二……这还是卢福点醒了朕。若是成了,朕的孩子说不定会有救。要是不成,让他最后出去走走,也算积点德行。”
“……”
确实如此。饶是时敬之背着“倾国之灾”的名头,他也要以活命为先。仅有大半年时间,时敬之撼不动偌大江山。
可那人毕竟几近妖孽,就这样简简单单放虎归山,实在是——
然而就在许璟明的沉默中,许璟行盯着自己略嫌枯瘦的双手,头也不抬地发问。
“璟明可觉得朕是妇人之仁?”
“皇兄……”
“朕厌烦战事,胸无大志。与其急着开拓疆土,朕只想国库充盈、民众安稳,将这繁华江山交予后人后世。如今战乱将近、灾祸又起,百姓只道朕德行有亏……或许朕该听从国师之言,率先出兵攻打那罗鸠。早一步灭了它,如今就没有这等祸事了。”
许璟明不晓得说什么好。
明明近百年来,大允与周遭诸国相处和睦。偏偏到了他这一辈,平息已久的战乱卷土重来。要说打仗,他肯定也不想打仗,可是……
“那罗鸠先前与大允来往甚密,关系颇好。无缘无故侵扰他国,实在不是仁义之举。”容王殿下憋了半天,真心实意道。“皇兄,不,大哥切勿太过自责,伤了身体。”
许璟行久久不言,半晌,他换了个话题:“这些事说了心烦,璟明,听说你在沙阜看了场大戏。来,讲给朕听——”
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帝身子一晃,虚弱地软倒在茶桌上。桌上杯盏小碟被他的袖子一扫,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皇兄?!太医,快宣太医!”
“无事,莫慌。”皇帝似是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找回神智。“朕只是……有点累。”
看着面容日渐憔悴的皇兄,许璟明呆在原地。不知为何,方才遇见江友岳时的冷意卷土重来。他离了风沙漫天的沙阜,与血肉横飞的边疆相距甚远。弈都春日温暖祥和,而自己身处再安全不过的皇宫之中。
然而他从未这样恐惧。
不,身为大允王爷,自己不该如此脆弱。如今又是半个月过去,时敬之余命堪忧,境况理应比他们更糟。也许等那“倾国之灾”自行死去,一切灾祸亦能就此随风。
许璟明这厢瑟瑟发抖,时敬之那厢面无人色。
……不过他是撑的。
时敬之下山前风卷残云似的连吃好几顿,誓要将喜爱的菜式全吃一遍。他做是做到了,代价也不小。现今时掌门不需要涂脂抹粉,一张脸就是煞白的。脚夫上山挑行李,他已然在木椅上虚弱地哼哼,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也行,尹辞麻木地想道。至少省去了演戏的工夫。
“这位公子病成这样,还去武林大会作甚?不如去求求太衡,让他们给你划拉块儿视肉。”鞋拔子脸给苏肆一来二去勾搭熟了,讲话不怎么客气。
“你也知道视肉?”苏肆好奇道。
“可不,仙物嘛,到处都有人寻。咱就帮他们运运行李,挣了好些钱。最近都没啥人找了,都说太衡到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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