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托孤似的口气,闫清张张嘴,眼眶有些发红。
他小心地打开红包,拈出两张银票。一张一两银子,一张二两银子。
说好的月钱和奖金是多少来着?就这还要取回一些?
闫清的感动登时打了个折扣。他语气微妙地“哦”了声,徐徐转过身,决定再吃一碗饺子。
他怀疑最近这些时日,枯山派当真是来蹭饭的。等离开这里,他们说不定要风餐露宿,末流客栈都住不起。
最后,时敬之走到尹辞跟前:“阿辞,这是给你的。拿好了,我好歹是你师父,该给的还是要给。”
有苏肆和闫清的惨案在前,尹辞狐疑地接过那个红包。
就手感上来看,这玩意儿里一文钱都没有。谁知道这狐狸又耍什么花心思。
也罢,就当陪便宜师父玩一遭。
尹辞面无表情地撕去红纸。里面果然没有银钱,只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妖皮。
他眉毛一挑,将妖皮翻转过来。妖皮褐得发黑,其上镌刻了一行漂亮的小字。字迹笔划用朱砂填过,十分清晰。
【弈都灯会,花灯一盏。凭此字据随意挑选。】
“阿辞,务必拿好。”时敬之严肃地表示,“要是弄丢了,到时为师可不掏钱。”
心头涌起一阵淡淡的酸涩,尹辞将那一小块妖皮放入怀中。
“那是自然。”
尽管是突发奇想的准备,到了午夜之时,这节日过得越来越像样了。时敬之从陈千帆的藏品中薅了些便宜材料,做了点烟花鞭炮,一并在门外燃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灿烂的烟花炸了漫天,在阴沉的天空上添了不少一闪即逝的星子。
闫清抱着他的慈悲剑,抬头抬得脖子发酸。白爷被鞭炮吓破了胆,大叫着满地乱跑,苏肆只得苦着脸狂追鹅屁股。
时敬之快乐地堆了两个雪凳子,拉尹辞坐着,看着天空中闪烁的焰火。
施仲雨心忧师门,情绪提不上来。她不想打搅其他人的兴致,自行寻了个墙角打坐。
空气里的青烟味越来越浓,陈千帆打了个喷嚏,无奈地摇摇头。卫婆婆则多披了件袄子,随枯山派一同看烟花。
老人倚在门边,焰火在她浑浊的眸子中明明暗暗。
“暖春有情桃枝俏……春江水静,谁家春意闹……”
她又开始唱那支喜庆热闹的调子。只不过比起先前,她这回的唱腔有点奇怪——她越唱到后面,声音越尖利。像是忘了自己的年岁,强行要提上嗓门似的。
老人的嗓子受不起这个折腾,好好的小调眼看要被唱成哀乐,时敬之转过头:“卫婆婆?”
卫婆婆表情有些恍惚,她望着漫天烟火,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惊恐来。
“完了完了。”她掐着嗓门,小姑娘似的惊叫。“嗓子坏了,唱不得曲。大过年的,又要被老爷打了!”
时敬之犹豫了会儿,刚想上前把脉,卫婆婆便自己回过味来。
她呆愣了片刻,渐渐低下头,圆脸盘上挤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老糊涂了,老糊涂了。方才吓着你们了?我进去煮茶……”
没等时敬之开口,她便先一步进了门,仿佛要逃走似的。
有陈千帆这个精通治疗的大师在,时敬之唯恐擅自治疗逾矩,最终还是坐了回去。最后一点烟花烧完,众人裹着寒气进屋,卫婆婆已经坐在老位置绣花了。
她恢复了悠闲的模样,还冲众人抱歉地笑笑。
时敬之又回到忙碌的陈千帆身边,看他研究术法。眼看要到休息时间,他还是将卫婆婆的状况提了一嘴。
“嗯,我晓得。”陈千帆漫不经心道,“她最近是有些丢三落四,脑袋糊涂。我正在想办法。”
不算这一遭,这个除夕还是相当完美的。
大年初一的战斗同样完美。
秘典似乎比昨日还要迟钝,陈千帆甚至没用术法,只叫时敬之小试牛刀,亲自指挥。三人协力,到了日落之时,成功斩下一具古尸的双手。
陈千帆当晚便着手处理尸体,声称年初二正午就能做好挡灾符。陈老头潜心制作挡灾符的同时,卫婆婆也来帮忙,在屋内腾出一大片空地,布置用以破禁制的大型法阵。
新年开头如此顺利,时敬之打起了几分精神。
屋里的法阵一点点完整,他在紧张之余,甚至多了点隐隐的期待。
破禁制之事接近万事俱备,就差用来驱动法阵的三具古尸。接下来的计划平稳且安定,只需按部就班地进行,少有的让人安心。
……可惜这份安定终结于次日清晨。
第二天一大早,师徒两人是被惊恐的闫清摇晃醒的。闫清平日稳重,这会儿一双红眼里却全是惊惧。时敬之揉着眼起身:“寅时还没到呢,怎么了这是?”
“外、外面!外面!”
闫清拼命比划,只恨不能把记忆掏出来给人看。他说了半天,舌头打结,只好一手拖师父、一手拖徒弟,将师徒二人硬生生拽到门口。
冬天日出晚,太阳还没露头,周遭只有一点微光。可这一点微光也足够他们发觉异样——
广袤乏味的雪地不见了,房屋四周聚满了黑乎乎的东西,它们绕房子围成个标准的包围圈。昏暗的微光中,无数个或绿或红的亮点微微颤动,间或一闪。寒风卷着阴气,吹得人遍体不适。
尹辞微微眯起眼,看了个清楚明白。
那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妖怪。其中小妖占了多数,却也足够骇人。看这阵势,说整个蜜岚故土的妖怪都聚集在此,也不嫌夸张。
妖怪本就少见,更别说这样不分种类、相亲相爱地聚集。尹辞目光快速扫过,果然发现了领头的“王”。
秘典果然在其中。
它距离这座房屋约有百米之远,跪坐在包围圈的边缘之处。瘆人的头颅微垂,正对房屋大门。与前两日交战时不同,秘典整个头上尸眼大睁,远远看去,偌大的头颅上嵌着数以千计的瞳孔绿光。
陈千帆房屋周围八成是有法术防护,将它们尽数挡在外部。妖群前进不得,又安安静静不做声。
很难想象闫清一大早出门练剑,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惊吓。
三个人动静不小,睡在桌边的陈老头也醒了。他嘟哝两声,把堵在门口的三人往旁边一拨:“起开起开,我瞧瞧。”
看到门外盛况,以及那跪在不远处的秘典,陈千帆眼皮提了提:“老夫是没想到,咱都住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了,还有上赶着来拜年的啊?”
枯山派三人:“……”
这老头忒心大了,年轻时绝对也挺野。
陈千帆阴阳怪气完,伸了个不小的懒腰:“把人都喊来吧,记得窗户关上,别让小春瞧见。莫慌,我这堆了不少法阵,它们一时半会进不来。”
屋内人很快聚集起来,卫婆婆没凑热闹,照常准备早餐。施仲雨看到门外景象,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闫清很快发现了异常——
“苏肆呢?”
“那个泪痣小子?那小子的鹅半夜把他打了一顿,然后拔腿就跑。他出去追,出门前还跟我打了个招呼。”陈千帆道,“现在看来倒有点塞翁失鹅的意思。”
如此看来,许是白爷感受到了什么,时间又有限,只来得及救下苏肆一人。
“前辈,敢问这是怎么回事?”施仲雨最赶时间,声音里的紧张要溢出来了。
“有人手贱,把秘典‘唤醒’了。”
陈千帆冷哼一声。
“放心,不是指你们,那赶鹅的小子也做不到。能玩这一手的,绝对是我哪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没这本事。”
尹辞:“唤醒?”
“秘典还是‘女王送葬’的时候,可比现在凶得多。宓山宗对它下了成千上百的禁制,才把它抑制成之前的模样……现在看来,有人故意关闭了禁制,把它变回了当年那条疯狗。”
敢情他们前几天打的是弱化后的秘典。
时敬之一头冷汗:“既然下了禁制,为何特地留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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