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是“劫走吴怀”一事发展得太顺利,沈朱的时间反而不够。
枯山派只想要吴怀和泥像,泥像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定然不会藏在藏宝库。而此事一出,今后赤勾的守备只会更加严密,她再无得手的机会——“进入赤勾藏宝库搜索”这种事,哪怕他们卖下天大的人情,花惊春也不可能答应。时敬之自己的命危在旦夕,更不会帮她做这等代价巨大的麻烦事。
那么只能把水搅浑,让外头那群人多争取些时间,来个先斩后奏。至于之后么……奏成了继续留,奏不成大不了跑掉。
沈朱咬住闭气环,轻手轻脚解了机关。她绕过十数个巡逻的教徒,把自己挤入一个极狭窄的通风口,终于到了藏宝库的最外围。
四下无人,她脱去掩人耳目用的赤勾衣衫,露出方便行动的贴身劲装。室内阴暗,她燃了根术法火折,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摆放端正的藏品,寻找自己的目标。
可惜外围古件儿昂贵新奇,稀少却谈不上。眼看时间过去了一炷香,沈朱咬咬牙,再次屏住呼吸,开始解通往中层的禁制。密密麻麻的咒文倒映进她的双眼,也遮不住她双目中炽热的光。
【阿朱,精炼乌疏矿可是门手艺,一般人做不得。】记忆中的母亲面孔已然模糊,【咱们村儿全指着这吃饭呢。等你长大了,娘手把手教你。孙家庄、王安口的法子,都是从咱们村偷学的。】
【偷的?】
【偷得了形,偷不了神。咱们沈合村的乌疏软甲,可是进过宫的好东西。阿朱这么聪明,长大后肯定比爹娘都出息。】
【嗯!】
……然而无论是孙家庄还是王安口,亦或是她土生土长的沈合村,都依次毁灭于奇异的“天灾”。沈合村被抹除那一日,村内正好是庆典,而她与父母吵了架,这才赌气跑了老远。
小孩子气性大,脾气没的也快。幼小的沈朱走得腹中空空脚底起泡,只得扭头往家走。她老远便看到了跑出来寻她的父母。
父亲刚看到她,整个人松了口气,差点瘫坐在地。
母亲又急又气,偏偏狠不下手揍她:【熊孩子,就晓得到处乱跑,不怕给人拐了。】
沈朱那日穿了草鞋,草鞋上沾满磨破的血迹。母亲看了心疼,便在她面前半蹲下,张开双臂:【过来,娘背你。今晚回去,咱们——】
可惜沈朱永远没能听到那句话的下文。
请神阵起,阵中一切活人尽数消融,仿佛有看不见的火在烧。请神阵的边界将沈朱与她的父母相隔两边,沈朱眼看着父母在眼前突然变形,继而委顿在地,成为两滩抽搐的人皮。
正如雨水深入焦枯的大地,她的父母很快皱缩成遍地碎片,继而凭空消失,只剩两套浸满汗水的衣服。
……普普通通的村人,半点内力也无,自然也撑不过一呼一吸。
能够冶炼乌疏矿的村镇接连毁灭,乌疏矿精炼法就此失传。在那之后,市面上的乌疏矿制品也一件接一件消失。要将引仙会的阴谋刨根究底,她必须到手一件乌疏矿制品才行——
尹辞有吊影剑,可尹辞强到不似正常人,沈朱自知无法求剑损毁。不过既然鬼墓能挖出乌疏矿制成的“吊影剑”。那么最可能存有乌疏软甲的,只有惯常盗墓的赤勾。
沈朱按下回忆,猛地吐了口气,闭上双眼。她再睁开眼睛,那些咒文早已被她一一排好,就此破除。
“爹、娘。”她无声地嚅动嘴唇,“让女儿看一眼乌疏软甲吧,女儿定会解开一切,将二位带离枉死城。”
此时此刻,赤勾那边的喧闹又转回静寂。
花惊春带着一行人冲进院落,一眼便看到了台上冷笑的吴怀。吴怀紧握“扫骨剑”的剑柄,自上而下俯视着花惊春。
“果然是你。”他握剑的手紧了紧,“花护法,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花惊春目光扫过粉碎一地的杯盏,心中有了数。她面色未见波澜,极为坦然地看向吴怀:“我人都到这了,你还在那放什么废屁。”
她特地动了动那条伤腿,语气愈发狠戾:“你管这叫‘给过一次机会’,我倒想给你这样的机会。怀哥,几十年不见,你这人当真烂到了骨子里。”
“瓮中之鳖罢了,随你怎么叫。”吴怀任凭花惊春谩骂,兀自岿然不动道。
尹辞轻啧一声。
吴怀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面相上与闫清、苏肆是一辈人。然而花惊春开口便是“几十年不见”,此人分明是一根刷过漆的老黄瓜——既然驻了颜,便是饮过仙酒。既然饮了仙酒,那更是与引仙会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处,尹辞试图与时敬之眼神交流一番。谁知时掌门正一脸悠然地瞧着那幅“宿执”画像,表情欣赏有加。
尹辞:“……”
时敬之无视满院子紧张气氛,把一旁坐着的太衡派、阅水阁全当成空气。他径自挨近花惊春,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可怜花护法还一脸凛冽的慷慨就义之色,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事态有变——”
花惊春看也没看他:“事态有变,你们先走就是。这是我赤勾内部纷争,你们没必要陪葬。”
“不是,事态有变,报酬得加一点儿。”傩面之后,时掌门眯起狐狸眼,语调甚至露出几分柔软来。“花姐姐,我还想要宿教主的画像。你若答应,我帮你们把吴怀拿下。”
花惊春正等着此人狮子大开口,结果被这条件惊得卡了壳。她终于将目光从吴怀身上收回来,看疯子似的看时敬之。
“那画像虽是古物,但只是仪式用的,换不了多少钱。你究竟……”
“我一见钟情。”时敬之特地瞧了眼尹辞,转头又笑眯眯道。“你愿还是不愿?”
第121章 复生
见杯盏残骸,花惊春晓得计谋败露。吴怀确实是个畜生,可仅凭这一点,她的行为称不得名正言顺——赤勾再如何亲民,根子也是魔教。单单以“少教主”道德败坏为由讨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吴怀没喝下药茶便罢,竟然连一向循规蹈矩的太衡都无一人中招。院内满是赤勾教徒,其余八名护法、护教俱清醒,状况糟得不能再糟。此次行动本就是场豪赌,面对即将到来的失败,花惊春坦然应对。
要是时敬之趁机狮子大开口,她还有理由怀疑此人下药时做了手脚。可这人开口竟是讨画,她一时哭笑不得。
“一见钟情?莫说笑了。”赤勾教风豪放,她倒也没将其定为冒犯之语。“瞧见那些个人了?一人吐口唾沫也够咱受的。还有台上那八位,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我瞧你年纪轻轻,还是少搅合这摊浑水。”
时敬之仍是一脸笑意,称呼也更亲昵了:“姐姐莫慌,只要告诉我愿不愿即可。”
“你想当我手下死鬼,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吴怀也不急,背着手看他们在台下交头接耳,目光晦暗不明。
上座上八位护法、护教见自家少教主不动,各个你看我、我看你——方才花惊春张口便管二十出头的少教主叫哥,也不知是事实如此,还是有意泼脏水。然而迟疑归迟疑,他们的手也尽数按上武器,整个院子静得针落可闻,气氛绷得死紧。
时掌门好整以暇,继续低声道:“好姐姐,我再问两个问题。你们认不认得宿执的脸?若是再见,你们辨得出吗?”
这问题问得让人毛骨悚然,花惊春惊疑不定道:“历代教主才看得到画像,但宿教主气度非凡,哪怕蒙面遮眼,我等也不会认错。”
吴怀不急,曲断云却懒得看这闹剧。他指尖点着桌子,话语依然开朗有理:“赤勾之事,我太衡无意插手。只是为一己之欲叛门,实为武林最下作的行径。吴教主若需帮忙,直接开口便好。”
花护法啐了一口,冷笑:“看来太衡也是瞎眼捂耳的懦夫,曲大掌门一路走来,没瞧见这人干的屁事吗?说是维持正道,这都维持成墙头草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