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20)
“尾七就要过了,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当时的季晨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摘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里,向她伸出了过去,“不甘心就说出来,说完了,我送你走。”
看他再次停顿,何云起小心翼翼地提问:“那么她的心愿是?”
“一定要到行知中学,找到一个叫梁天的男高中生,告诉他,吃早餐别再吃冷的了。”季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莹白的辉光洒落在他眼里,倒映出星河的模样,“还有,照顾好他们一起养的花。”
第16章 城南(9)
一年的时间,其实一点都不长,不过是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每天日升日落,三点一线的重复再重复而已。
于这世界,于行知中学,于高一(3)班的大部分人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带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穿行在自己的街头巷尾中,一个十六岁就因意外而死的姑娘,不会改变任何东西。
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自己是杀人凶手,没有任何群体会认为自己该承担这份人命的重量。
可最不该背负这份自责的人,在一个生命陷入低谷时,给予了最大的善意和温暖的人,却将这份重担压在自己心头,整整一年。
这一年,梁天是怎么走过来的,何云起不敢想象。梁天将负面情绪藏得很深,他偶尔提到自己的同桌,也不会表现出任何的愤怒与焦虑。他只是带着笑,说她笨手笨脚,养啥死啥,现在她不在了,可她的含羞草还活着。
陈潇留给梁天的所有回忆,全都充满着她的欢声笑语,如果她能留下……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了。
该自责的,早就将自己的过错忘得一干二净,不该背负罪责的,却将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欢声笑语和泪流满面,竟然会出现在同一间教室、同一方空气之中。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云起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既然陈潇并不是自杀,那么已经被季晨送走的她,早就该去她该去的地方,又怎么会在一年之后,重新进入梁天的梦中,向他诉苦,让梁天设计出这样一个局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是季晨出现在这里,而且陪着他们折腾了一整夜的原因。
何云起挑了挑眉,看向整装待发的季晨,想从他这得到问题的答案。
而季晨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全然无视了他的各种明示暗示,手指一挑,将放在脚边的背包甩到背上,扭头就要继续往医院里面走。
“哎哎?”何云起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这小鬼……怎么比高中生还阴晴不定呢,一句话都不说,又要往这危房里面闯,可他还没追上呢,前方的少年突然站定了。
季晨的背影称不上高大,甚至有几分纤弱,他站在月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回过了小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低下头,看了看时间,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何大夫,别跟着我,我来这就是为了清场子。”
声音不大,音色清亮,音调平缓,谈不上任何威胁性,可就是这么一句话,生生地把何云起钉在了原地,想说的话在嗓子里转了三个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就这么看着那少年向前跑了好几步,褪去身上的月光,消失在阴影里。
……清场子?
何云起被留在了空旷的院子里,独自一人。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摁亮了屏幕,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了。这下,整个院子都只剩他一个了,他决定花一分钟,好好梳理梳理今天的一切。
陈潇自杀的传言是学校里传出来的,无论梁天是否当真,他也不太可能在一年之后突然采取报复。梁天之所以会暴怒,甚至出现偏激行为,是因为陈潇在梦里告诉他自己过得非常痛苦,无法安然离去。
可陈潇明明已经在一年前就被季晨送走了,季晨没必要撒这么个多此一举的谎。
这个“陈潇”到底是什么东西?
何云起抬头,看向一旁的废弃医院,从外面看来,这地方依旧没有半分诡异感,这栋危楼除了极其残破、极其阴森、自带一身黑黢黢的气场外,实在是没特别到哪里去。果然距离产生美,在与这都市传说的榜首接触过之后,何云起就发现它不过如此。
普通的环形结构,普通的病房,普通的办公室……撇开梁天布置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没有特别的奇异的地方。何云起在脑袋里将今夜的一切都过一遍,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遗漏什么。
何云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再等季晨一会,他那点贼心贼胆先不谈,这么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岭,让季晨一个人留在这,他着实不放心。
别的不说,季晨个子不高,算不上魁梧,真要遇到个贪财好色的……
何云起倒是完全没考虑,在这最贪财的是他,最好色的还是他,贼心最大贼胆最小的……依然是他。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趁着他伸懒腰的空档,掉进了身边的杂草堆里。何云起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牛仔裤口袋,才发现他下午进来时随手一收的眼镜掉了出来。也许是刚才的奔跑太过卖力,颠得眼镜探出了大半,只剩一条小细腿挂在口袋边缘,这会他再一动弹,可不就是掉出来了。
他眼神好得很,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草丛中的眼镜,幸好这草丛还算茂盛,天然的形成了缓冲的软垫,这才保住了他新配没多久的眼镜,没让它光荣殉职。然而就在何云起蹲下捡起眼镜的瞬间,不远处散落的一块布料进入了他的视野。那块布料是枣红色的,极其陈旧,已经被侵蚀得发硬发灰,差点跟旁边的石头混为一体。
枣红色。
何云起蓦地瞪大眼睛,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十二点到来前的最后一秒,何云起捡起了他的眼镜。
零点到来的第一秒,还没站稳脚跟的青年,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镇在了原地。
老旧废弃医院的五楼,所有面向他的窗户全都“砰”地一声摔开。那整齐的声响,如礼炮的轰鸣,一瞬间炸响在他耳侧。
随着剧烈的声响,数以千计的白色光晕喷涌而出,每一簇光都生了脸,灰白的面庞,镶嵌着漆黑的孔洞……它们嘶吼、咆哮,挤挤攘攘,从每一个碎裂的玻璃孔洞中钻出,向上翻腾,拧成一团巨大的灰色云雾,而这云雾的四面八方,都被扭曲的脸庞挤满,发出一连串窸窣的哀号之声。
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一阵森冷瞬间从脚底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何云起一连退了好几步。事发太过突然,突然得他都忘了自己刚才在究竟在想着什么。
窸窣过后,周然爆发的咆哮声打断了他的惊诧,那声音响彻云霄,震得周围草木都瑟瑟发抖,有好几株被风化脆裂的草杆更是被拦腰折断,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风吹走。
夹杂在咆哮声中的,是一连串物品碎裂、打砸撞击的声音。
季晨还在里面!何云起惊觉,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这座荒废多年的医院早已破败不堪,再经历这么一场折腾,要是真这么塌了,就算季晨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出来,更何况这里不仅有危楼,还有虽然看不见,但绝对存在的某些东西。
何云起自诩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只是普通人,就算平时注意锻炼体格还行,在这样的超自然力量面前,能帮上的忙也十分有限,但他绝不能放着季晨这样的小朋友不管,让他独自面对这废楼里深不可测的东西。
“我不会帮倒忙。”何云起默念着,飞快地整理了自己的行头,一个箭步窜进了大楼,“大不了还能当个盾,还能给他挡挡!”
陈年旧尘全都扬了起来,弥漫在本就漆黑封闭的楼道里。
五分钟前,季晨来到医院五楼的杂物间门口。被前面的那群小鬼一折腾,该干的正事被硬生生拖延到了十二点,这让他很是火大。
从与何云起一行人初次路过这扇门开始,季晨就察觉到了这地方的不对劲。周围的空气,都若有若无地向着门的方向流去,但这流速十分的缓慢,不能形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