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116)
梁采薇的脸色已经不像前两天时那样的苍白了,她点了点头,将自己披散的卷发束起,蹙起眉,她的眼睛缓缓转着,良久,才开了口:“秦弦把怨灵堆满了一屋子,我只能先分心来清理,以免那些脏东西趁机伤了清远的身体。但怨灵太多,还得对付秦弦,灵力很快就要没了,所以保护着你们的光罩才会破裂。”
何云起点了点头,当时他还在屋里,没有被季晨扔出去。
“晨晨把你扔出去后,也一起加入了战斗,但那是医院,不客气的说,那就是秦弦的主场,生门死门,每天病逝的人太多,不甘心的占了大多数,他稍加煽动就可以获得一个新的怨灵,怨气源源不断……可当时,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整个病房罩起来,阻隔怨气继续生长。”
“然后,那道紫色的光就出现了,当时晨晨也立刻放了防护罩阻挡,所以那东西并没有打到我身上”梁采薇的语气因疑惑而迟缓起来,“可我还是……”
季晨叹了口气,他亲眼看见的,尽管有光罩阻挡,梁采薇还是被秦弦成功抽出了生灵,最在意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面前,足以将那时的他彻底逼疯了,这样的经历,他这辈子都不愿再有第二次。
低下头,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骨头,季晨嘀咕着:“没了,就两个……”
梁采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这说正经事呢,你非得打岔。”
“我的鸡腿也是正经事……”季晨又嘟囔了一声,端起保温杯灌了一口,“明天还要。”
梁采薇皱着的眉终于舒展,眼睛眯成了弯月:“好,明天还给你买。刚醒别吃那么油腻,消化不良了,你要心疼死你的学长吗?”
何云起笑笑,替季晨接过了碗,又细心地给他擦了擦嘴,道:“那晨晨也说说?你最后一次见秦弦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季晨一撇嘴:“恶心。”
那天清晨,在大雨到来之前,季晨走出了他和何云起的家。其实根本无所谓寻找,只要他走出了家门,秦弦想找到他,就一定会找到。季晨为了不让何云起赶来得太早,特意饶了好几条路,终于在一个荒凉的路口撞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时的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在面对秦弦时却出奇的冷静,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只重复一句:“把他们放了,你想怎样都可以。”
何云起问:“那他当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季晨面无表情:“我没听,懒得听。”
这倒是很符合季晨的个性。何云起想着,又问:“他居然真的听了你的话,把几位给放了回来……”
季晨垂下眼,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对他说,我输三下,再不放人,我就咬断自己的舌头,到时候他就是把我带走了也交不了差。”
他说这话时,语气实在是太冷静,冷静得仿佛在提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
何云起不敢想,如果这要挟成了真,他能带回来一个怎样的季晨……他只能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把季晨往怀里搂了一把,才终于驱散了脑海中可怕的画面:“好好好……以后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再往下,就是那道紫黑的光,季晨只记得,那道光狠狠地打进了他的心口,就在那一瞬,他感觉有无数尖锐的手指刺进了心脏,呼吸停滞,天旋地转,随后便没了知觉。在那一刻他甚至想着,如果何云起真的找到了这具身体,而这人却不再是季晨了,他该有多难过。
要不还是就把舌头咬了,彻底死去了好。
第87章 抽丝
何云起赶紧从兜里掏出糖,剥了糖纸就往季晨嘴里塞,把他那些听着让人心疼的话语全都堵了回去。什么咬了舌头死了算了,何云起不敢想,更不敢听。只要季晨还在他跟前好好的活着,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他很清楚,这件事远远不是这么轻易就能结束的。
季晨知道吓着何云起了,也老实含着糖不再说那些怕人的话,他开始认真回忆起那天的清晨里,他走出门遇到秦弦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带旄节,没有带背包,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说直白些,这比起直接投降也就差一个高举双手了。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雨,当他走到秦弦跟前时,脸颊却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在外人面前露怯。
秦弦说的话他确实记不得了,当时他的脑袋乱成了一团麻,连走路都是发飘的,秦弦站在他面前时,他连这人在说什么都听不清楚,满心里只剩下恶心两个字。秦弦那烦人轻佻的语调,更是让季晨想吐,现在要让他一句一句的回想,确实是难为他了。
“嘎嘣”一声,季晨将口中含着的糖球咬碎,嚼了几下就吞得没了影。他吸了一口气,让带着奶香味的空气进入身体,这样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他说:‘真不知道老爷子图什么,还非得要你不可了’。”
“老爷子?”一听到关键的信息,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何云起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老爷子姓甚名谁,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另外两位,可不巧的是,他们和何云起的反应是一样的,老爷子这三个字,如无意外,是用来称呼一位年长男性的,到底有多老,老到什么地步,这些全都不得而知。
毕竟老于也会管自己才五十出头的父亲叫老爷子。
三人从这个词中显然是得不到结果,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季晨,鼓励他再好好想想有没有线索。
可季晨的记忆只到这了。再往后,就是他破罐破摔要求秦弦放人的威胁,那是他唯一一次抬头看了秦弦的脸,明明是宁安的模样,眉宇间却充满了狠历和怨毒,秦弦得交差,拿他没辙,只能从怀里掏出了三个玻璃罐,狠狠往地上一摔,随后那三个灵体穿破雨丝连成的屏障,逃得无影无踪。
当时季晨什么都没想,他以为什么都结束了,他明白,将身体交出去,秦弦很可能将他的魂魄彻底撕坏,这样即使招魂,也不可能像宁安那样,在一个容器里安分的养到重生的那天了。
紫黑的光束钻入胸口时,他能感觉到,心脏最深最痛的那个角落,藏着他最惦记和牵挂的,没能走到最后的人。
他甚至想着,如果一开始不要在一起就好了,让何云起一个人,好好的,那他就不会被自己连累,更不会像今天这样,为了他东奔西走、痛不欲生。可他没办法往下想了,心口的疼痛早就超出了常人所能容忍的极限,那疼痛从胸口蔓延到下腹,就像把他扒光了,往一块烧红的铁板上狠狠压去,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为这刺骨的疼尖叫着。
意识就在这疼痛到达巅峰时彻底消失了。
何云起听得很认真,尽管这些话听在他的耳朵里,也让他很不好受,可这是季晨能回忆起的全部了,要找出线索,只能将这些全都串起来,一样一样的梳理,不仔细听恐怕会错漏什么细节。
季晨说完了,自己上何云起兜里摸了颗糖,剥了糖纸塞到了嘴里:“葡萄的……”
何云起笑了:“就两颗,不够一会我再去卖一包。”
梁采薇的眼睛红了,她捂住了嘴,深吸了一口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情绪平复下来,道:“晨晨,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我和爸爸照顾了你八年,你要是没了……”
“那也不能让你们都没了。”季晨含着糖,语气平淡,“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
确实,那是当时他能做出的唯一选择。梁采薇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声:“这事一定得有个头,放心吧。爸爸跟我说他去查些东西,让我们照顾好你,等他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商量。”
到底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多年的家人,季晨知道梁采薇的心疼,特意转移了话题,说明天还想再吃点甜糕。梁采薇终于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宠溺地点了点头。
而何云起坐在一边,思绪却一刻也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