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不候[无限流](19)
赵浅走到中途,鞋踩进了水坑里,便随之回了一下头。
酒店的灯光被大哥开成了夜店风,赤澄黄绿青蓝紫不分主次,一并装饰着古老的建筑,好好的度假酒店,活生生糟蹋成了九十年代的旧街发廊。
门口不知何时拉上了横幅,大哥正在奋笔疾书“欢迎光临”,好一派欢欣鼓舞的气氛。
赵浅嘴角一松,抿到毫无血色的双唇放肆了片刻,傅忘生看向他时,这个寡淡的笑容刚好结束,只留个尾巴勾了心弦一下。
死里逃生后到达的地铁站并无特别,肉眼看上去跟寻常地铁站一模一样,写着几号出站口,还写着早晚运行时间。
最多也就是过于挑三拣四,禁止入内的条例足足写了一米高两米宽,门口塞不下,只好单独用个显示屏架在外面循环播放。
“各位可以兑换车票了。”导游道。
邻安检有售票处,不用花钱,只要靠近刷个脸,各自的车票就会吐出来,两块钱的车票即为一站,四块钱两站,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赵浅拿到的车票形制跟郑凡的也没区别,而傅忘生根本没刷脸,他掏出了自己金光闪闪的地铁卡。
“……”怎么,这地铁杀人还分一次性和包终生?
折腾了二十几个小时,大家都有点累,因而车厢内很安静,有老手趁机打电话出去,电话里依旧有个声音代替他报平安。
于是赵浅就听到了如下对话,驴唇不对马嘴。
老手:“妈,我饿了,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回头我再跟你讲哈。”
电话那头:“工作挺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老手:“一天没吃东西了,好饿,想念你的排骨汤。”
电话那头:“又吃外卖了,别老吃外面的东西知不知道?”
诸如此类。
到最后,那老手摸着手机,嗓子发干发涩,轻轻说着,“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没事我先挂了啊。”
那边早已是一片忙音。
赵浅撑着头闭上了眼睛,周围所有的声响都惊扰不到他。
地铁有些摇晃,所幸摇晃幅度不大,两三分钟后,整个车厢陷入死寂中,赵浅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是飞快地做了一场梦。
梦境光怪陆离,将他心里一些狰狞的伤疤重新剜开,可惜赵浅此人天性里透着凉薄,血淋淋的往事他也能全当旁观,再无当初的耿耿于怀,以至于梦中惊醒,他连冷汗都没出。
赵浅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一点,外面正在下雨,听声音下得并不大,倒是檐牙蓄水,时不时溅在青石板上,缓缓氤氲出夏末秋初的萧瑟与宁静。
这是一间僧庐,环境清幽且不对外开放,有些藏匿深林甘于寂寞的意思。
赵浅上地铁之前,就留宿在庙宇中,庙中住持与他有些渊源,只是和尚惯于卖弄“不可说”,赵浅到现在也没琢磨出渊从何来,源自何起。
不过他这次回国暂无安身之地,有这么个忙于认亲戚的和尚收留,赵浅便也省了很多功夫,于这座城市暂有了栖身处。
“怎么又回到这儿了?”赵浅仰面躺在床上,他的眼睛迎着黑暗,有些涣散地落在房顶,大概半分钟后,赵浅皱着眉翻个身,继续补眠。
“……”摆放在床头的死亡车票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因为有雨,山中薄凉,被窝显得温暖且舒服,太阳直到正午时分才有点露头的意思,从竹制的窗户口斜斜落进来一星半点。
赵浅的生活习惯并不好,他就算醒了也喜欢再拖一拖,直到小僧侣将门拍得震天响,“施主”喊得气冲霄汉逐渐破音,赵浅才带着轻微的起床气问,“怎么了?”
大概是赵浅的声音过于冷淡,化开的雪水般冲小僧侣兜头就是一桶,外面的少年人喘回两口气,这才用比较平稳的口气道,“有人……有人在庙里自杀了,住持想请您过去看看。”
“……”赵浅满肚子“你的施主,你的庙,关我屁事就扰我清梦?”
只是看在住持的面子上,赵浅才阴沉着缓缓道,“稍等。”
小僧侣的教养非常好,他一直低着头双手合十,站在竹门前,既不窥伺也不催促,嘴里默默念着佛经。
早在赵浅刚搬进寺院时,小僧侣曾远远见过这位施主,印象中冷冷的不太爱搭理人,模样长得好,温和俊秀,像是尊不圆润的菩萨像。
小僧侣的菩萨顶着乌云盖顶的面相开了门,赵浅的脸跟脖子上确实有伤,伤势很轻,他自己并不在意,小僧侣也不敢多问,直接领了赵浅往斋房中去。
住在寺院中的人都遵守闻鸡起舞的规定,早五六点就爬起来舒展筋骨,赵浅算是当中异类,这会儿已经开饭了,他的起床气也没褪干净。
小僧侣看他面上和和气气,殊不知此人内心一整个乱七八糟,看谁都是狗屁。
斋房的米香中混进了一丝血腥味,但血腥味并不算重,在这四面通风,就两根柱子撑个屋顶的斋房里,什么味道都积累不下来。
住持站在东边的角落里,两三个弟子将小地方围得水泄不通,赵浅的眼睛往下一瞥,自腿部间隙中窥见地上血污以及裹尸布的一角。
借宿庙宇的其他人都被遣散了,幸而这地方不好客,人本来也不多,住持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赵浅,这才松口气,小声念道,“阿弥陀佛,你终于来了。”
住持挥挥手,让弟子们放开一条路,赵浅也不客气,他直接走到中间,掀开了被血染的白被单。
死在这里的女人居然是个熟面孔,赵浅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眯了起来。
女人的确是自杀,因为没人敢动尸体,所以她仍然维持着最初的模样,身体半蜷,右手紧紧捏着一根筷子,筷子就像个中空的注射器,让血顺着它流了满地。
更可怕的是,这根筷子直直插在女人的气管里,很明显是她自己不想活了直接戳进去的。
这女人就是第一天晚,挂在楼道间里没了舌头的那位。
“这位女施主的情绪一直不太对。”住持是出家人,说话时自有种不惊不扰,他眉眼是低着的,悯却不悲,仿佛看清了所有人生的走向。
他又道,“女施主因为喂奶时疏忽大意,闷死了未满月的孩子,与心理医生沟通后,寄宿寺庙中寻找内心的平衡,却不想……”
住持遗憾地摇了摇头。
“报警了吗?”赵浅检查完尸体又将白布一拉,盖住了女子逐渐僵直的身体,“此事与我关系不大,住持既然喊我来必有原因,不妨直说。”
住持想了想,从宽大的僧袖中摸出一张一次性车票,车票已经作废,上面沾着血,应该是属于死去女人的。
老主持道,“阿弥陀佛,贫僧受人之托,也曾给过你这样的车票……既然形制相同,不知是否通往一个地方?”
第17章
赵浅在国内的人际关系其实很简单,他自小是个孤儿,大概三四岁就遭遗弃,因为性格也不擅长交朋友,从那时起就奠定了孤家寡人的基础,以至现在愈演愈烈,直接长成了没克星的老狐狸。
仔细回想,那张奔赴死亡的车票似乎早在床头柜上放着,赵浅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间拿起,偌大的木质客房便从眼前消失,人处地铁口,就连行李都还是原封不动的一套。
住持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赵浅正在磨他的四十米砍人长刀,随时准备对我佛无状。
“可也不对啊,”老住持很有辩证思想,又开始否定自己的想法,“你那张车票由来已久,但这位女施主的车票还很新,形制虽相似,细节却稍显不同,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老住持顶着光溜溜的脑袋,显然受香火熏陶太久,背弃“不打诳语”的规矩时,连赵浅都看出了他目光闪烁。
一时之间斋房里有些安静,赵浅的眼神随着老住持的话音沉了下去。
倘若只是单纯的受故人所托,那老住持与自己的渊源必定在这位“故人”身上,一个漂泊无定的孤儿从何而来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