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观,像一帧蕴含了奇特氛围的画。
第18章 第二件事
毕知梵就是个倒霉催的。在他所述说的故事里。
从丁不大点儿男童,到枭辣少年敢死先锋,再到杀人杀到麻木的青年将军,终于干倒环伺他们那一圈儿的外族,也干倒了毕敬甫收养的一窝义子,混到老大位置。
安南道地区昭武九姓的胡人势力以及沿途商路都被毕知梵收拢,大部分将领也愿听他调遣。
朝堂上某位权臣宰相相中了他,令他取毕敬甫而代之。
他还在犹豫。
他早年听过一句话,叫鸟尽弓藏,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但毕敬甫在大义上,确实对他有养育提拔之恩,得找个像样的由头。
毕敬甫素来以忠于天子、忠于朝廷的面貌示人,他便以义父的身份给毕知梵下达最后一项危险任务,要他取虎狼之心的河东道节度使陈茗的项上人头。
若成功归来,他愿主动退位让贤!
毕知梵就多问了句:万一,不成呢?
他义父颇为慈爱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不成你也是为父最骄傲的儿子啊!
陈茗何者人也?
太原陈氏百年大族,替宗室镇压以河东为中心四野所有不轨的藩主。陈茗集数代军武储备,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征外邦,战叛将,几无败绩。他本人,不夸张地说,戴好甲胄重武,杀敌如砍瓜,战场上说是屠夫亦不为过。
除却他的武功,他的身旁时刻都有精兵环绕,防卫严密,旁人近身都难于登天。
他义父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果然,拜燎烟所赐,他精心筹划半年的计划功亏一篑。(当然燎烟不进来,陈茗也未必避不开那几支毒箭,但毕知梵打算把这锅推到他头上)
那场刺杀里,毕知梵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亲兵折损数不少,全被陈茗枭首挂城楼,他当时的心都在滴血。
毕知梵报复心很强,然后就把他们的头抢走了,顺便干掉了城门守卫,结果就被追得像条狗。
他习惯了刀口舔血的逃亡生涯,但他万没想到他有几名心腹已被毕敬甫策反。
在归去途中,那几名心腹用能迷倒一头大象的药把他放倒。
毕知梵问:我自问待你也不薄,为什么?
心腹回:梵都统在安南道如日中天,自然亦是我等晋职的拦路虎啊!
毕知梵铁枷缚身,被直接押赴回天河府。他的好义父跟会变脸一样,以贪功冒进、有违法令的罪名把他扔进刑狱。
安南道内,毕知梵经营十数年的部曲势力是一大块肥肉,在不能消化掉以前,毕敬甫不敢当即杀他。
就折磨他。
折磨他到骨肉支离,亲眼看自己腐烂。
不久,他被装进麻袋,被当作一具必死的尸体送给了陈茗。
而燎烟,被陈茗深藏的他的这名男妾,毕知梵临死前死狗般倒在台阶下时,眼神已经溃散,飘来飘去,直到落定在他身上。
最后一眼,气息奄奄的毕知梵如烟般想,他的视野倘若残留的是一名不那么面目可憎的人。悲悯的人,一点慈悲照在他身上,死亡似乎也并不可怕与令他怨恨。如此,他便不会坠入无间。
小郎君看他一眼,则指着烂肉滂沱的他,对陈茗斩钉截铁地说要求:“我要他!”
毕知梵恍惚且冷淡地想:要他亦无用。
毕知梵终究是活了过来,重新杀回人间。
七情六欲也同时杀了回来。
除却满脑子怎么反杀安南道、清除叛徒的算计,还能分神想些别的。比如,毕知梵无比妒恨陈茗,诅咒过他不下一百次,妒嫉使人丑陋,他还可以更丑陋;再比如,他老脸丢的那叫一个一泻千里,疑是银河落九天哇,无地自容到顶,尴尬到想死,万分讨厌陈茗那跟娇滴滴一点儿不沾边儿的蛮妾。
男人不要面子的吗?
战报不断传来河东道议政的机构,陈茗在外平叛杀的是天昏地暗。
吏治腐败,赋役繁重,赏罚不均,朝局动荡。天子驾驭不住权柄,四地军阀割据混战,曾臣服的外邦也纷纷想入主中原。说句不好听的,虽然陈家人都很狗,倘若没有太原陈氏数代当定海神针,天下早就兵连祸结,烽烟四起。
这次的叛乱在襄南一带,连年旱灾,朝廷无救济,许多良田被豪族侵占,良民转变流民,被迫落草为寇。此地向来为科举大省,即便为寇,谁家没偷摸养两个读书儿郎?当地民风彪悍,三十年内,天子安排过来的节度使没一个坐稳过位置,大部分在半道被当地大族暗杀,剩下的全是酒囊饭袋,空有名头,无丝毫权柄。
官场黑幕人声鼎沸时,一名落第书生直接举刀砍了混在娼寮的节度使,自封襄南道节度使。
愤怒让人如烈火中烧,老天爷都感动,给了他气运。
跟当地大族干了起来,干赢了。
纠结的流民、盗寇摇身一变,换上黄金甲,悍不畏死,气势汹汹跟周边不服的武将们继续干。关键是群魔乱舞的武将们谁都想当节度使,没想到一个书生竖子竟然敢自封?
那一带乱的是兵革满道、尸积如山,食腐的秃鹫跟乌鸦遍野地飞。
叛乱快收尾的时候,山野道旁无人理会的桃花亦绽开。
缤纷鲜艳挺拔着绽放,生机盎然,在白骨累累的道途中如此诡谲华美。
像在慰藉尸山血海的活人,或者死人。
陈茗驻马观奇花、目朽骨,良久,吩咐随行的副手:“把他们焚尽埋葬,再找些和尚过来超度吧。”
在毕知梵终于可以下地走路的第一天。
他记住了这一天,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惊蛰。
春雷动,万物长。
百虫鸟兽都复苏,下一步便是交配。
陈茗托那只海东青衔来一枝南国的桃花。太原府的桃花跟南边的桃花有时差,过一个月才会结蕾、开花。燎烟自然发现花枝花朵亦有点点的斑斓枯血,亦沉默。
毕知梵“哇”地一声惊叹:“古来鱼传尺素,鸿雁传书,陈郎主居然用矛隼?好一枝灼灼韶华!”
燎烟恨恨地回:“闭上你的嘴吧,是我犯了错让你吃太多?”
毕知梵心机地把一大盆卤牛肉拢到自己面前,随着康健,他的食欲大增,颧骨的肉终于长了回来,令他看上去不再像个反派,像个讨债的。
燎烟的钱包不停地瘪,心疼的眼泪直冒,跟肖福申请公费养毕知梵毕大都统,被拒绝。
肖福那糟老头子给出的理由:郎主打仗不易,小君养自己的奴当然走私账。
当然肖福说的是字正腔圆公事公办,燎烟叹气,他觉得真幽默。
贩卖毕知梵肖像画的钱,全用回了他身上!
燎烟面无表情把备好的生牛肉条喂海东青,打算把这枝桃花风干做成标本,放进自己某一幅私作之中。
陈茗传花的同时,自然也传来了信,信中淫言秽语,不堪入目,还说那边优伶花样繁多,回来要教烟奴溺死在郎主身上。
打仗!陈茗还能见淫思淫!
燎烟毫不犹豫烧了信,并跺了无数脚,还不解恨。
毕知梵凑晦气,故意又一声“哇”:陈节度使写了些什么?
燎烟气迷糊了,指着他的鼻子骂:“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敢把你卖娼寮!”
毕知梵眨了眨绿眼睛,很诚恳地说:“太暴殄天物了,我倒可以给你使使。与其你每隔些天晚上用劳什子死玉,不如用用我这个活的,保准你快活比神仙。”
燎烟毕竟年二十,又被操得熟透,偶尔有忍不了的时候。但他可以做,毕知梵不能说!你妈逼这些武将耳朵凭什么这么灵?
燎烟大怒:“滚!”
毕知梵失望地滚着轮椅滚了。
腰杆子挺不起来就这点不好,得看主人眼色。
第19章 第二件事
陈茗见到了一溜背负行囊的和尚,是些行脚四方的苦行僧,个个持钵在荒年化缘,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却又都祥和神定。刷新了陈茗对大和尚们的印象。
这帮枯僧围在焚烧死人堆的地方唱作念打,梵号不绝,苍天下雨,神奇的是火却越来越旺。大火更远外,山峦云景随风流离,扭曲像一幅奇墨绚青的动画。直到烈火焚尽枯骨,魂幡静敛,只余残灰袅烟,散向不知名的何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