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文臣谋士悬着的心稍松几分,抹了抹额上的虚汗,赶紧找到正茫然的杨元羿,劝道:“杨少将军,此事发生突然,我们都不知主公为何动怒,还请少将军回去好好安抚诸位并州将领,切勿一时不理智,生出乱子,于国于己都不是好事,裴将军想必也不愿看见这一幕。”
杨元羿声音干哑:“我自是知道,但俭之他……”
“少将军放心,我等这就去求见主公,问问是怎么回事。另外天气寒冷,裴将军衣服都是湿的,少将军还是快命人拿些干衣服,给裴将军先换上。”另一名谋士文松泉道。
杨元羿心知只能暂时如此,哑声道:“那就有劳几位大人了。”
眼下情况不明,自己又不好去见李玹,只能请李玹的心腹臣属先帮忙探明情况,周旋一二。
其实小殿下要是没昏迷就好了,要是他还醒着,定不会让李玹把裴椹绑了。而且有小殿下在,即便李玹动怒,相信也能被劝下来。
哪怕小殿下没醒,陆骘在也行啊,他也比自己适合去求情说话,唉。
杨元羿心中长叹,匆匆先回去帮裴椹拿衣服。
并州军中几名将领听说裴椹被李玹派人拿下,一见他,果然都上来询问。杨元羿只得赶紧又安抚,让他们稍安勿躁,先静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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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暖热的营帐中,李玹抬手给已经换上干净衣服的李禅秀掖好被子,眉间笼着一股阴郁。
方才让人给李禅秀换衣衣时,他无意间又看见两眼,对方单薄的背上也遍布痕迹,腰间的指印更是骇人。李玹攥紧的手险些将佛珠捏碎,裴椹简直……简直是畜生!
他极力控制着情绪,才没当场去将对方砍了。此刻看着深深陷在被褥间,脸色苍白,眉心紧拢的李禅秀,他又一阵心疼和苦涩。
那天清晨,李禅秀也这样虚弱躺在床上,他竟没察觉异样,还当着裴椹的面,让对方好好休息。甚至后来还与裴椹一同到外面,继续商谈军务。
李玹想起那一幕,心底就克制不住怒火。修了十八年的佛,在毕生仇人李懋面前都没失态的他,此刻却完全维持不了平和。
这是他精心养大,相依为命,视若珍宝的孩子。在被圈禁的那些年,在无数个抬头只能看见高墙,要将人逼疯的安静岁月里,是这个孩子让他生出支撑下去的力量。
因为无论多艰难,总还有一个比他更可怜、可脆弱的生命,需要他去照顾。若他也不在了,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该何去何从?
他就这样靠着这个信念,一天天撑下来,看着孩子慢慢长大,从此父子相依为命,他也有了可以说话的人。
他疼惜怜悯这个孩子,曾发誓若有一天真能离开圈禁他的地方,定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这个孩子。
这是他李玹的儿子,如此优秀,该当如此。
可他不曾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看不见的地方,他花费无数心血才小心养大、幼时就算磕破一根手指头,都让他心疼不已的孩子,竟被人如此对待。
看到那些痕迹时,李玹简直想当场杀人的心都有。不知是怎样的理智,又或是念了十八年的佛经到底起了些微小作用,才让他生生忍住,只将人暂时押下。
押送裴椹的黑衣护卫很快回来,跪在帐门处恭敬回话。
听完裴椹叮嘱杨元羿的那番话,李玹冷笑:“他倒是自觉。”又或说是自信。
以为自己真不敢动他?
黑衣护卫跪在帐门口低垂着头,一句不敢言。
李玹今日冷笑的次数,比他从圈禁的地方出来后的这一年多都多。
但想到方才文松泉等文臣谋士的嘱托,护卫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道:“主上,文大人他们请见。”
李玹沉下神色,不需想也知道他们此刻求见,要说什么。
“不见。”他声音微冷道。
护卫不敢多言,安静地仍跪着。
李玹收回视线,又看向榻上昏迷的李禅秀,很快抬手扣住他的脉门,一边把脉,一边目光寸寸掠过他苍白俊秀的脸,难掩心疼。
那天自己就在身旁,蝉奴儿为何也帮裴椹瞒着?受了委屈,为何不与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说?
是觉得父亲保护不了他?还是……另有原因?
但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总归不可能是心甘情愿。
李玹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在长安昭阳殿的那个傍晚,血色残阳透过窗格照进殿内,照在跪在蒲团上的他和李禅秀身上。
那时这孩子担忧他这个父亲,笨拙地安慰他,说会为他报仇,会为他抓到老皇帝李懋,让李懋跪在皇陵磕头忏悔。
而如今,这孩子确实也做到了,李懋已经被他下令押回洛阳。但这其中,裴椹出了至少一半的力。
他忽然又想起,裴椹当初忽然投靠义军的事。
裴家从老燕王开始,就效忠李懋父子,老燕王是李懋提拔,裴椹是李桢的好友,还欠李桢救命之恩。
何况裴椹手握十几万并州军,又与雍州的张伯谦同气连枝,还打下了长安,在当时那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为何会忽然投靠尚弱小的义军?
彼时李禅秀说是自己用大义说服了裴椹,而自己因为知道老皇帝李懋待裴家并没有世人以为的那么好,加上一直以为裴椹和他爷爷一样,都是心怀大义之人,就真信了。
或者说,是他太信任李禅秀了。因为是李禅秀说的,所以这话在他耳中,可信度就比旁人说出来要高许多。
毕竟在他眼中,他的蝉奴儿这般优秀,能招揽到陆骘、赵律等人才,就是再招揽到一个裴椹,也不甚稀奇。
他的儿子本来就该这么耀眼。
可他忽略了一点,他的儿子还有一张……会引来豺狼的好样貌。
陆骘和赵律都是身处低谷和困境,才被蝉奴儿成功招揽。裴椹又凭什么呢?
是不是为了招揽他,蝉奴儿付出了什么?所以才为他隐瞒,乃至……心甘情愿?
李玹死死攥紧手,掌心被指甲刺痛出血。
他一直不想将自己的仇恨加诸到儿子身上,但蝉奴儿自出生就生活在自己身边,又怎会不知他的痛苦?
莫非是这傻孩子,这傻孩子……
李玹心中轻颤,攥紧的手骤松,片刻后,近乎发抖地碰了碰李禅秀发烫的光洁额头。
忽然,他转过头,对仍跪在身后的护卫寒声道:“把禅秀身边的护卫、将领,都叫来。”
护卫闻言,忙低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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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外,正焦急等待的文松泉等文臣谋士见护卫出来,急忙上前。下一刻,却听闻李玹不见他们,心顿时又一沉。
连他们都不见,主公只怕真气得不轻?
“这位小兄弟,主公他……心情如何?”见状,文松泉忙打听。
护卫摇头,但见这几位大人实在心焦,转头看一眼帐门,咬咬牙,终于压低声音告知:“主上心情十分不好,诸位大人还是不要在此时求见了,过阵时间再来吧。”
说完拱拱手,便要赶去办李玹吩咐的事。
文松泉等人一听,心顿时更沉。
“这位小兄弟,主上如此动怒,可是跟裴将军有关?”一名文臣又拉住其中一人问。
被拉住的护卫不敢多言,只含糊点点头,就赶紧离去。
文臣谋士们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更加不安。
文松泉想了想后,急忙转身去寻杨元羿。
杨元羿刚给裴椹送过衣服,心情沉重出来,见文大人来找自己,以为有好消息,急忙上前问:“大人,可是见过主公了?可知我们裴将军为何忽然被看押?”
文松泉神色凝重,摇了摇头,问他:“你方才去见裴将军,将军也没说?”
杨元羿叹一声,难掩焦急:“俭之也一言不发,问什么他都不说,只说是他的过错,让我好好看着并州军。”
文松泉捋了捋须,见他焦急,反劝道:“眼下急也无用,主公能让你去见裴将军,想必……”暂没有杀他之心。
但这话怎好真说出来?文松泉含糊一下,道:“……想必事情还不严重,杨少将军且先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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