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绍真夹了块酱肉送入口中,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借着那点烛火微光打量四下环境,不由长叹一声心中暗暗低语:
况儿,这种污糟阴郁之处,你这孩子是如何苦苦撑了那么多年……连我在外头给你置办的宅子也不肯去,歇都要歇在这不见天日鬼哭狼嚎的炼狱里啊……
你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苦痛,却一句都不肯与伯父讲,独自一人硬生生的撑着,你说你……你心里该多委屈呢?
韩绍真内心愈发惆怅,情绪深深陷入愧疚之中,然而走廊处忽来的一阵响动将思绪拉回眼下,他起身去看,只见楼梯处灯火明亮,杂乱无序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与灯光一同拢了过来。
韩绍真眉心骤紧,眸光猛地一沉。
“韩相公,真是别来无恙啊?”
众人簇拥下,置身轮椅之人被随从推在最前方。闻声已知来者,韩绍真立刻不动声色抓死杂草盖住饭菜食盒,一边冷笑嘲弄道:“无恙无恙,袁中丞依旧官威凛凛,可惜余生只能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还真是令人唏嘘啊。”
“韩绍真!”
在唐门被严况打断了双腿,袁善其此后最听不得旁人提起此事,偏生韩绍真不惯着他,直接开口就往痛处戳,但似乎又想起什么,袁善其怒气顿消得意道:“韩相公在此也住了半月有余,这没人伺候事小,牵挂家人的滋味,想来可并不好受吧?”
听得此言,韩绍真眉心一凛,掌心也顿时捏出了一层薄汗,却依旧挺直腰板神色自若道:“韩某尚未定罪,相府也只是查封,袁中丞可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
“瞧瞧,瞧瞧!慌了吧?”
眼见韩绍真情绪波动,袁善其更加得意眯眼笑道:“老夫可还什么都没说。不过你我二人好歹是昔日同窗,体谅你思子情且,特地把贤侄给你带来了。”
“喔,不过这孩子负隅顽抗,反应太过激烈,一不小心啊,就只剩个头了……”
……
“爹被带走后,府里也被查封……”
韩凝认真思索回忆道:“爹临走前告诉我,三王爷能与袁善其联手指控他勾结武林势力,其城府野心皆是不小,恐怕宫中也已被袁善其的那个皇后外甥女操控了……他要我找到你们,一定想想办法联系上陛下跟贵妃。”
程如一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道:“看来韩相公早有察觉,却不曾料到会如此严重。只是……事已至此,皇上和贵妃就、就有法子吗?”
韩凝郑重其事点点头道:“爹说了,一定要想办法和陛下贵妃接上头,他相信陛下跟贵妃一定还留有后招,不会坐以待毙。”
“好……那就好。”程如一稍稍松了口气,又不由感慨道:“还是难以相信,韩相公又不是寻常杂鱼,三王爷竟能一举将其拉下马,动手又狠又快……”
“都是因为我。”在旁一直沉默的严况忽然开口道:“累得他一把年纪数次请休离京,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林江月拍着大腿努力理清思路道:“所以说,三王爷要造反,要天下大乱了?”
唐渺拉着韩凝的手安慰道:“天下大乱必定民不聊生,我老汉儿跟我讲过,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虽没用,但我也能回唐门搬救兵……到时候一定能救出你爹。”
四人围了个篝火,火堆上烤着唐渺跟林江月方才捕来的鱼,程如一顺手翻了个面,看着烤的差不多了,便扎起一个先递给了韩凝。
程如一温声道:“衙内你折腾这么久,风餐露宿的,多吃些鱼补补,快别韩相公还没救出来,你自己别再病了。”
韩凝心生感动的含泪点头:“谢谢大嫂……”
程如一闻言尴尬笑笑,转过身去翻另条烤鱼,严况忽然又道:“你的纸钱是烧给谁的?”
韩凝闻言动作一滞,转而垂眸道:“韩府被封,护送我逃出来的护卫大哥跟我一路被追杀……被逼上绝路时,他与我换了衣裳……”
……
锦盒打开,被用石灰镇着的头颅映着烛火,看起来十分骇人。
韩绍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却还是双手颤抖着捧住锦盒,阖眸间泪水滴落盒沿。
袁善其笑道:“怎么,傻了?”
见韩绍真沉默不语,袁善其又道:“老夫心慈,见不得这样骨肉分离的……不过总归你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韩绍真伸手替那盒中人头合上难以瞑目的双眼,缓缓扣上盒盖放在一旁,随即
抬头怒目道:“你跟着三王爷谋反,无非是与虎谋皮,又能比老夫多蹦跶几日!”
眼见韩绍真句句不让气势不减,见状袁善其气急拍打轮椅扶手喝道:“明明是你与杜贵妃那个贱女勾结江湖贼子和严况程如一这两个朝廷钦犯,意图颠覆陛下的江山!如今人证物证确凿,陛下亲旨将你打下诏狱,贵妃杜氏有孕也被废位禁足,你竟还敢攀咬王爷跟老夫!来人,把牢门打开!”
牢门落锁,韩绍真仍是面无惧色,却怒色更剧道:“就算陛下被你们一时蒙蔽,也终有后悔的一日!袁善其,亏你还自诩清流,如今却比韩某这善于钻营的寒门竖子抢先一步做了乱臣贼子,真是可笑,可叹!”
“你住口!”袁善其被严况打得脸上也落了残疾,一动怒便牵动肌肉扭曲抽筋,痛得他抬手捂住侧脸,口中还不住道:“韩绍真!死了儿子你还如此巧舌如簧!你!老夫拔了你的舌头!”
两名随从闻言上前来就要动手,韩绍真直接动手搡开那二人,怒喝一声“谁敢”后转而看向袁善其道:“此乃大楚诏狱,非你袁家刑堂!就算韩某如今不是宰辅,也是朝廷的钦犯!就算你已背弃陛下,但没有你新主授意,你胆敢动用私刑!”
“我如何不敢……!”袁善其嘴上不饶人,可气势却顿时减了三分,甚至不敢再与韩绍真对视,他错开的目光的一瞬,却意外的捕捉到了没被韩绍真藏好的食盒一角。
“他私藏了东西!你们几个过去看看!”袁善其顿时来了精神,属下也连忙上前掀开干草,韩绍真见状顿时脸色一黑,沉默不语。
“大人,是饭菜和酒水。”属下回禀,袁善其闻言冷笑:“好啊韩绍真!诏狱里还有你的同党!在此私藏违禁之物!”
觉察到袁善其话中意味,韩绍真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袁善其的手下得了意会,上前来又要推搡,韩绍真无话可辨,只道了句“韩某自己会走”,便出了牢门,走过长廊上了台阶,韩绍真看到人群中满脸担忧的刘六,以及对袁善其点头哈腰的暂代指挥使。
袁善其冷笑与人道:“此人归镇抚司管,老夫本是不便插手的,但如今可是你们镇抚司出了奸细,不审就说不过去了吧?”
作者有话说:
没事的不要担心老韩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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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行棋博弈
一名受刑昏死的犯人被架着从韩绍真眼前拖走,刑房地面刚泼水清理过,但血气却依旧浓重刺鼻。
袁善其难掩兴奋用余光去瞥韩绍真,却未如愿在对方面上捕捉到他想要的惊恐慌张,心下挫败感油然而生。
韩绍真自知离京多日,镇抚司里都换了一番天地,如今三王爷心思尚且不知,可眼下袁善其这般嚣张疯魔,自己这一劫定是躲不过去了……心中悠悠叹息,不待人推,他自眸光一沉踏入刑房,撩起手铐径直走向那残留血痕的刑架,两侧狱卒立即上前解开人手铐,将其双手牢牢绑上。
刘六在外看得焦心,不由伸手去捏站在他身侧的老牢头吴五,吴五连忙按住他,皱眉冲他使劲儿摇头努嘴。
袁善其强压激动心绪,故作淡然对如今镇抚司的代掌使道:“事关你镇抚司内有蛀虫细作,本官不便插手。”说罢他转而看向韩绍真,故作叹息假惺惺道:“韩相公,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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