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莞尔一笑:“一起来罢。”
抓了傅遵之后,应翩翩再也不理会席上其他宾客,在手下众人的簇拥下大步离开。
他的黑衣在夜风中荡起一道幽暗的影子,朦胧的灯光映在布匹精致的纹路上,乍一看,仿佛谁的笑,诡谲地扬起。
一场繁盛之极的宴会,竟然转眼间就落得个如此收场。
安国公没有其他的子嗣在身边,徒留了个韩耀,六神无主,惶惶欲哭,半点场子也撑不起来,于是客人们全都相对叹息,自行离去。
有一个人却没走。
韩耀愣愣坐在桌边,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有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取走了他面前的做工精致的茶杯。
“记得你幼时曾经说过,这样的杯盏只有你才用得,不许低贱之人触碰。如今也已多年过去了,依旧如是,看来你的生活一如往昔,闲适安逸。”
这番话将韩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抬头看见池簌,惊疑不定地说:“你在说什么?”
池簌五指轻描淡写地一收,那只茶盏顿时在他的手中化作粉末,簌簌而落,韩耀瞳孔皱缩,便听对方轻笑道:“好好享受最后的富贵吧。”
说罢之后,他身形一晃,如风行水上,飘然轻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池簌的轻功绝伦,虽然出去的晚了一些,但很快就在宫门外赶上了应翩翩他们。
应翩翩将其他人留在外面随时待命,和池簌带着安国公夫妇入宫面圣。
迎出来的还是钱公公,他见了应翩翩,却是一脸为难之色。
“应大人,韩公子,此时恐怕不是好时机。”
钱公公四下看看,用更低的声音说道:“陛下……心绪不佳。”
应翩翩塞给他一个荷包,也低声道:“不知道公公方不方便透露一二,陛下是因何而不快?”
钱公公叹了口气,说道:“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十殿下突发急症。”
应翩翩在心里笑了笑。
钱公公却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正是此场“急症”的主要策划者之一,还在小声讲述:“您也知道十殿下的性子,一向不怎么得陛下喜爱,但最近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突然比以前……懂事了很多。”
钱公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光在陛下考较皇子们书本骑射的时候都表现的十分出众,而且办起事来也较往常稳妥了,得了陛下好几次的夸奖。”
“前些日子,陛下总是夜来惊梦,精神不济,十殿下心中忧急,便去太庙中斋戒了三日为陛下祈福。您说这事怪不怪,陛下的病症还真的就好了,十殿下却在今晨突发急症,梦中惊悸,昏睡不醒。有人猜,这是十殿下替陛下受了难。”
应翩翩唏嘘道:“陛下一腔爱子之心,如此,心中定要不好受了。”
钱公公点了点头:“十殿下在魏贤妃宫中由太医诊治,陛下如今也守在那里,所以奴才说,应大人若是为了公务觐见,恐怕不是好时机。”
应翩翩心想,不,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孝顺的十殿下演一场戏可不容易。
他正想着找个借口把钱公公应付过去,池簌已经从旁边说道:“我听十殿下这病症倒好像是风邪入体。七合教中多有异士,或许能够寻得解决之法,不如先让我去看看情况,请个人过来为十殿下看诊吧。”
钱公公知道池簌身份特殊,可以说的上是目前皇上最为重视之人,皇上就算是心情再不好也不会降罪于他。
他闻言便满脸堆笑地说道:“那可是太好了,既然韩公子这样说了,二位便去看一看也是无妨的。若有帮助,圣上必定会龙心大悦!”
他便令小太监去通禀了一声,又清退路上的女眷,带池簌和应翩翩去了黎慎礼正在休息的寝宫。
一进寝宫的大门,两人便都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入内之后,皇上和魏贤妃都在。
皇上坐在一边看着太医给黎慎礼针灸,魏贤妃则不时用帕子拭一拭眼角的泪水。
应翩翩和池簌一个是近来办差十分得力的宠臣,一个是七合教的重要人物,皇上虽然心情不佳,见了他们,倒也还客气,说道:“两位爱卿不必多礼。”
正在这时,太医又刺下两枚银针,黎慎礼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眉头不安地皱着,口中含混叫道:“娘!娘!”
魏贤妃擦着眼泪,连忙快步走上前去,说道:“好孩子,娘在这里呢!你可算是醒了!”
可是黎慎礼根本就没有醒过来,他的双目紧闭,除了挣扎着不断喊娘,并无其他意识。
太医满头大汗地将银针一一从黎慎礼身上拔出,他这才总算安静了下去。
皇上不禁喝问道:“王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十皇子依旧昏迷不醒?!”
太医连忙跪地请罪,说道:“陛下恕罪!十殿下这病症古怪之极,无论是施针还是用药都无济于事,是臣无能!”
皇上皱起眉头,十分不悦,说道:“先前朕夜夜惊梦缠身,你们也是这套说辞,如今十皇子昏迷不醒,你们同样没有法子,那么朕养你们这一群废物作甚?”
在场的几位太医都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只是拼命请罪。
池簌说道:“陛下,不如让我看看十皇子的情况吧。”
方才钱公公已经禀报过了池簌的来意,皇上微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么,就有劳韩公子了。”
池簌上前探了探黎慎礼的脉,沉吟道:“脉象有力,不似重病,十殿下这种状况我先前也曾见人有过,是被教中一位道人治好的,若陛下不介意,他此时人就在京城,我可以请来为十殿下看诊。”
一方面黎慎礼的病情反正已经这样了,多尝试一些方法没有坏处,另一方面皇上也巴不得七合教的人多一些过来为朝廷效力,再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这个庞大的教派慢慢吞并瓦解。
皇上闻言便道:“贵教人才济济,韩公子愿意引荐,真是再好不过了,那便快着人去传罢。”
魏贤妃很少听皇上说话这样客气,不由看了池簌一眼,池簌拿出一块令牌,说了京城中一处地址,便让侍卫去找人了。”
这时,皇上才有心思询问安国公府之事。
“应卿,你这一次去安国公府,又有何发现?”
应翩翩开门见山:“回陛下,臣怀疑,魏光义与安国公府同将近二十年前的刘宝林之死一案有关。”
魏贤妃久在深宫之中,对外面的消息也不是那么的灵通,这一回,应翩翩在衡安郡掀起滔天风浪,她只是听闻魏光义被灾民们打死了,而洪省押送回了京城受审,却不知其他。
此刻在毫无防备之下,魏贤妃乍然听到应翩翩提起了刘宝林之事,只觉得呼吸一紧,随即她的心脏就猛然狂跳了起来,不由用手暗暗扶住了旁边的床柱。
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情,那个女人的骨头恐怕都要烂干净了,怎么会突然被人挖出来?
等等!衡安郡、魏光义……天呐,他们会不会是发现了那座法堂?
魏贤妃是一名非常笃信鬼神之人,当年害死刘宝林之后,她也一直心中不安。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虽然死了,但对方的儿子却留在她的身边,每天叫着她母妃,仿佛在提醒着她做过的事情。
每当魏贤妃看见黎慎礼那双与刘宝林长得十分相似的眼睛时,都感觉到一阵心悸,总觉得那个死去的女人在通过这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
正因如此,魏贤妃也一直不喜欢黎慎礼——虽然这是她百般算计才得来的儿子。
为了不让刘宝林来找她索命要儿子,魏贤妃便吩咐魏光义,让他在刘宝林的故乡衡安郡惠县建了这么一座法堂,以镇压对方的魂魄。
魏光义照办了,但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无论是魏贤妃还是魏光义,早就已经对此不甚在意,那座法堂也荒置已久,没想到居然还能被应翩翩给翻出来。
魏贤妃不知道,其实发现这一切的人严格说来并非应翩翩,而是黎慎礼一直都没有放弃追寻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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