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冷眼看着的,觉得这对夫妻磨叽,如今听了这番话,船上便有叹息声传来。
这个乱世,普通老百姓太难了,感同身受之下,不免唏嘘。
收钱的麻杆小哥不由地看了他家大哥一眼,露出了恻隐之心。
骆哥砸吧砸吧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倒不是他铁石心肠,非得计较那四百文钱,实在是满船的人都看着,若是开了先例,那别人呢?
不走官道大船走他的私道破船,还不是因为都是穷人,没钱又不得不去,否则四百文的路费干啥不好,还得冒着被水匪劫杀的危险,谁想不开遭这罪?
他敢肯定,若是让这妇人留下,满条船上的人都能讲出一个比这对夫妻还悲惨的故事,那他这钱还收不收?
妇人也知道这个理,她面露悲哀,望着鹿城的方向眼泪簌簌落下,然后准备下船去。
可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婶,别忙着下船呀,你的那份钱,我们给了。”
话音刚落,麻杆小哥的箩筐里便多了一锭银子,他愣了愣,抬起头,就看到那位冷冷清清的白衣公子缓缓地放下袖子,看着他。
“公,公子?”小哥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憷。
叶霄问:“可够?”
小哥一愣,接着连连点头,“够,够够,公子心善,这位大婶,你可以留下了。”
他拿起这块银锭子,颠了颠重量,少说也有十两了,别说三个人,就是满船人的船资都足够。
小哥回头看自家老大,后者嘴角一抽,心说有这钱不走官道大船,跑这儿挤他的破船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没敢多问,既然这位公子出手大方,那他也没啥好说,朝兄弟示意收下。
这真是意外之喜,妇人和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同对着赵思洵和叶霄跪下来,“多谢公子,多谢姑娘!”
赵思洵微笑着扶了那妇人一把,“起来吧,随手之劳而已。”
“姑娘人美心善,公子英俊大方,两人真是天生一对,今后一定有福报。”好话顺嘴儿从妇人的嘴里说出来,这会儿可一点也不嫌这两位会带来麻烦。
赵思洵不介意这点小心思,反而笑眯眯地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俏皮地挤了挤眼睛,“霄郎,听到了吗,说咱们天生一对呢。”
叶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收完了钱,麻杆小哥便将箩筐里的铜钱倒出一部分,另一部分连同那锭银子则一起带下了船,他站在渡口上,回头冲着船上喊道:“骆哥,兄弟们,可要早点回来,等你们一起喝酒!”
骆哥和几个船员朝他招了招手,“买上几斤好肉,等着哥几个,我们准来!”
小哥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行了,毛孩子赶紧回家去。”骆哥说完之后便大手一挥,“起锚,开船!”
这小哥竟然不再上船,人们的视线不由地盯在那小哥背后的箩筐上,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忐忑担忧的模样。
嘀嘀咕咕的,骆哥见了心烦,他直接走上来把留下的那筐子给踢开,大声道:“叽歪什么,看清楚了,船资老子是让兄弟带回去交给了各家婆娘,可打点耗子的钱老子不会动,那锭银子是那位公子赏的,跟你们也没关系。老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知道守规矩。放心,收了钱,一定给你们送到鹿城,哪怕运气不好,碰到水耗子出没,要死我也是跟你们一块死!”
他朝甲板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脸凶相,倒是将一船的人都给震住了。
并不是穷人是非多,计较,而是那些钱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安身立命的东西,骆哥出身亦是穷苦人家,很能体谅。
但是接下来还要在船上呆上三四天,他若不凶恶霸道一点,这路上指不定出现什么幺蛾子!
为了生存,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着都得平安去,平安回。
见人都老老实实的再没有多话,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抬头望了望天上正当头的太阳,这季节,心说不该呀。
他不经意地一回头,好像看到那白衣公子皱着眉瞥了他一眼,接着转身就往船尾走去。
骆哥有些摸不着头脑,坐在船头琢磨着方才自己哪儿惹了这位公子不高兴,一时间心里没底。
“你刚才吐了口水。”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圆脸的小年轻,一本正紧地说。
骆哥一头雾水,他又对着甲板吐了一口唾沫,“就这样?”
小年轻耸肩,摊了摊手。
在云霄宫,谁敢当着叶霄的面,那是不想活了,或者觉得自己武功大成,能跟大宗师比肩。
要知道脚底沾了点灰那都得擦干净才能进去禀告的好吗?
当然,在外头叶霄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不过竟然没有直接跳下船踏浪离开,而只是走向船尾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小年轻觉得非常神奇。
他暗暗点头,“果然心上人才是洁癖的不二良药,夫人训夫有方,可喜可贺。”
骆哥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他忍不住问:“兄弟,你认识那位白衣公子?”
小年轻道:“算是吧。”
“那你可知,他为什么要上我这艘船?”又破又旧,还小,冲这位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的大方,怎么看都像是走错了地方,更何况还带了那么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美得真是头一次见,就算早已经有了情深义重的婆娘,他也忍不住心动了两下。
“这个嘛……”小年轻摸着下巴,冥思苦想,然而想了半天,回答,“我也不知道。”
骆哥嘴角一抽。
其实闻笛笙的确想不明白,以叶霄的挑剔龟毛,两条道必然选择官道!船大,航行稳稳当当,干净、整洁还宽敞,与美人春风一度更无人打搅,观湖观景,谈情说爱,气氛正好,简直是不二之选!他差不多都布置好了,结果,这位竟选择了私道,上了这条破船!
他在角落里瞧着,刚一落地呢,自家宫主的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苍蝇,脸紧紧得绷着,就算依旧面无表情,凭闻笛笙细致入微的观察,也看得出叶霄全身散发出来的不自在和浓郁的嫌弃之意。
究竟是谁的主意?
总不会是夫人吧?他幸灾乐祸地想。
话说夫人果然如他所想一般漂亮,不,简直绝了!容貌,身段,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
怪不得一路带在身边,同处一室,又搂又抱,换做他只会看的更紧。瞧这一蹦一跳地跟在宫主身后,朝气蓬勃,活泼可爱,那身鲜亮的裙子随风飘动,简直美呆了。
闻笛笙由衷觉得,这才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骆哥见他半晌不说话,灼灼的视线牢牢地盯在那姑娘身后,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兄弟,别怪哥说话不好听,朋友妻不可欺,可别动歪脑子。”
歪脑子?闻笛笙笑了。
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希望那两位相亲相爱的吗?
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了,他回头看似不经意地扫了周围一眼。
这一艘船上女人极少,就如那日平安客栈大堂里凑合过夜一样,多是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莽汉,可能手上有点功夫,但最多也就到三流水准,看见漂亮的女人迈不动腿,甚至饥渴起来,连男人都不放过。
果然,就叶霄和赵思洵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多少粘腻恶心的视线就盯在他们的背影上。
闻笛笙明明脸上还带着牲畜无害的笑,可是眼神却冷了下来。
骆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了,别看身边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兄弟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一旦动了真格,是能要命的。
这才刚开船,他实在不想见血,这船上除了那些仗着一点身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外,还有不少只是本分的老百姓,他们只想平安到达鹿城而已。
他笑着说:“兄弟,坐了我的船,就给我个面子。”
闻笛笙笑了笑,“你倒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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