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疏说,子环成婚前,多半还是童子之身……
……那如今呢?
他是否已经和别的女子……
……缠绵悱恻,耳鬓厮磨了?
活了十八年,裴昭珩头一次这般心中酸涩难言,嗓子眼发干,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兰疏在边上问道:“殿下,驸马爷,今日可还要习字么?若要练,奴婢这便去准备文墨。”
贺顾本来就是为了回来,和瑜儿姐姐得瑟,他这些日子,习字的进益之处的,但此刻却犹豫了一下,道:“姐姐若是没歇好,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裴昭珩顿了顿,半晌才道:“不必……去备文墨吧。”
兰疏躬身应是,转身便去书案前准备笔墨纸砚了。
裴昭珩眼下,并不想让贺顾发现,他有任何异状。
若说之前,还有等着和贺顾慢慢熟悉,确定他是值得信赖之人,便可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他这念头,如今却已彻底打消了。
不为别的,眼下再叫他和子环将此事和盘托出,他早已开不了口了。
若是子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以贺顾心性,倒未必会怨他、憎他,可毕竟因着这桩婚事,贺顾如此人品才学,却前程尽失,若真的知晓他根本不是那个他魂牵梦萦的“瑜儿姐姐”……
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今日这般亲厚模样了吧……
他知道他这心思自私且阴暗。
可裴昭珩却仍然……
说不出口。
更舍不得。
兰疏备好文墨,笑道:“已收拾好了,前些日子惠州府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羊毫,娘娘知道殿下总习字,特意吩咐奴婢带了几支回来,正好今日,殿下和驸马爷,便可一试了。”
贺顾笑道:“哦?那我倒要沾沾姐姐的光,试一试这上好的贡笔了。”
又道:“只是可惜,羊毫还是写楷书、隶书为佳,近日我与姐姐,习的却是王老先生的行书帖子。”
裴昭珩也走到了书案前,他方才已在心中,叫自己尽量别再想那些事,先如常陪着子环,习过今日的字。
只温声道:“书者不择笔,虽然有些差距,也不是不能写的。”
贺顾点点头,执起笔,把帖子翻开了,又抬头看着长公主。
然而他等了半天,那边瑜儿姐姐却半晌没动静,贺顾只得咽了口唾沫,没忍住问道:“姐姐……今日不带着我写了么?”
裴昭珩:“……”
裴昭珩:“这些日子,我见你运笔已没太大问题,眼下倒也不必再那般一笔一笔带着写了,你只照着帖子临就是。”
贺顾闻言,心中不由大感失落,可惜他也不好意思明说,只得蔫巴巴的小声道了句“好”,这才执起笔开始临了起来。
还好贺顾虽然失落,却也记得今日初衷,他是要给瑜儿姐姐交一份满意答卷的,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认真起来。
裴昭珩站在书案这边,书案那边的贺小侯爷低着头,一副聚精会神模样。
贺顾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稚气,但他毕竟生了副剑眉星目、五官朗阔的好相貌,认真起来时,那副屏气凝神、下唇微抿的模样,莫名就让人联想到,草原上那些还没成年的幼年猎豹,一瞬不错的盯准猎物的模样。
明明只是在写字,却写出了三分野性来。
……既野性,又可爱。
裴昭珩看着他的侧脸,微微恍了恍神,他发觉自己的心思跑远了,想要挪开目光,却又鬼使神差的瞧见了贺小侯爷脑袋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儿。
子环……好可爱。
三殿下忍不住如是想。
贺顾不知道身边的长公主,注意力压根儿不在他写的字上,他刚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将最后十来个字临完,便十分兴奋的放下笔,抬头问道:“如何……姐姐,我临的还行么?”
裴昭珩:“……”
他这才挪开目光,看了看贺顾笔下的字,顿了顿,道:“……甚好。”
贺顾茫然:“啊……甚好?”
往日里,不论他怎么写,瑜儿姐姐都总是能挑出一堆又一堆的毛病,这里间架结构歪了,那里落笔轻重不对,怎么今日却竟然一处也不说了,只说了一句“甚好”?
裴昭珩语毕,也才发觉自己这短短一句“甚好”,有些过于敷衍,他轻咳一声,挪开目光,道:“你不过只练了短短十来日,便能有这般进益,已经很难得,不必过于苛求自己。”
贺顾挠挠鼻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姐姐夸了他,他自然是开心的,也不再多想,只笑道:“姐姐既说好,那我自然再开心不过了!”
裴昭珩如今心思变了,再一听到贺小侯爷这般猛烈又直白的表达爱慕,不免心跳骤然一快,但他很快又想到了兰宵、以及贺顾写的那些个男风话本子,心中便不由得,忽而又冷了三分。
……可谓冰火二极,十分刺激。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问了句:“这些日子,在府中过得还习惯吗?”
贺顾听她关怀自己,忙点头道:“自然好的很。”
事事都有人伺候,整日吃穿用度,几乎可以比照亲王,这还能不好么?
裴昭珩又道:“……下人伺候的可还习惯?”
贺顾道:“很好了。”
裴昭珩铺垫了半天,终于能把这句说出来了,道:“兰宵……可还尽心?”
贺顾想起白捡了兰宵这么个算账小能手的事,心情立马就好了几分,笑得阳光灿烂,道:“兰宵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啦,我原先都不知道,原来她有这么大本事呢!果然是宫中贵人身边出来的。”
裴昭珩:“……”
……这么大本事?哪种本事?
他险些没崩住面上神色,脸几乎都要黑下去三分,还好贺顾话一出口,也忽然感觉有点歧义,赶忙道:“自然了,我最喜欢的,只有瑜儿姐姐!”
裴昭珩听了他这话,心中一动,沉默了片刻,道:“你……当真这般喜欢我么?”
贺顾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从前对姐姐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言,若是撒谎了,便叫我天打……”
裴昭珩连忙打断了他,有些无奈道:“行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驸马不必如此。”
在边上的兰疏:“……”
虽然心知三殿下与驸马爷,同为男子,他二人之间,如今只有一个不知情的驸马爷,一头热乎,但是这般总也不避讳她在边上,便是她年纪大了,听了这些话,都总是免不得耳热。
小侯爷说起情话来……真是一套又一套,还好三殿下是个男子,否则天下间,哪个女子听了,能扛得住这么一个俊俏风流,还痴心爱慕自己的少年郎呢?
今日练完了字,贺顾用饭用的草草,只扒拉了没两口,便说有事,又出门去了。
膳厅里只剩下了裴昭珩、兰疏主仆二人,以及边上侍立在侧、一众大气不敢喘的下人。
裴昭珩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看了看刚才贺顾坐的位置,和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食,目光微微沉了沉。
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贺顾又是带着兰宵出门去的。
兰疏看出来,三殿下似乎不太高兴,便遣退了膳厅中的其他婢仆,低声道:“殿下,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么?怎么不用了?”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恐怕不是不合我的口味,而是不合子环的口味。”
兰疏怔了怔,才听出三殿下这话,是在说驸马爷没吃两口,便又跑了这事,道:“驸马爷不是说在府外还有事没处理么?想是着急去办,这才不吃了吧,驸马爷最喜欢糖醋排骨,今儿也没夹几筷子,可见是的确有事,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裴昭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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