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亲父子毕竟是亲父子,皇帝这日也忙,处理政务直到子时末,问了一句太子是不是还在外面跪着,王忠禄应了声是,皇帝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宣了他进去。
王忠禄送太子进殿,便关上门自己迅速出来了,也不去好奇那父子两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神色恍惚,嘴唇发白的离开了揽政殿,回东宫去了。
岳怀珉第二日进宫瞧见太子的模样时,也吓了一跳,道:“殿下这是……”
太子遣退一众宫人,直待内殿只留下了他和岳怀珉二人,才怒道:“孤如何能不是这副样子?昨日朝会上出的事,他们到底安得是什么心,还嫌孤如今的处境不够差吗?还嫌孤如今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岳怀珉见状瞥了太子一眼,给他倒了杯茶,才安抚道:“几位大人也是走投无路,六神无主,才会出此昏招,如今木已成舟,殿下再恼怒……这也没用了,昨日殿下可去见过皇上了吗?”
裴昭元缓了两口气,闭了闭眼,才道:“见了。”
岳怀珉道:“皇上怎么说?可还气的狠吗?”
裴昭元沉默了一会,道:“父皇……似是在套孤的话。”
岳怀珉疑惑道:“套话?”
裴昭元道:“父皇话里意思,似乎知道并不止监司院查没的那七百余万两,可却也并不言明,反而来问孤,是否知晓这些年来宋宜年的所作所为,知不知晓宋宜年到底吃下去了多少……”
岳怀珉愣了愣,道:“那……殿下怎么回答?”
裴昭元道:“今日叫你来,便是为此事,奉英可有什么主意?”
岳怀珉沉思了一会,道:“说实话,宋老行事一向稳重,宋家这些年来做事也低调,这回忽然东窗事发,我仍觉得是因为去年水灾时,宋大人做的太过火了,想来他并未听他爹的,这才引起了陛下注意,但细查之人,究竟是……”
顿了顿,道:“是不是恪王?”
裴昭元道:“他去治灾那一趟,纪鸿一直叫人暗中盯着,不是他,且老三知道的那点事,都是皮毛罢了,这次背后害孤的,恐怕另有其人。”
岳怀珉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无论是谁,殿下总得先把皇上那一关过了,要不殿下还是……还是如实告诉皇上那数目吧,纸里也包不住火的,就算现在咱们把皇上糊弄过去,万一以后又东窗事发,这便是欺君之罪啊……”
裴昭元沉默了一会,目光冷了一点,道:“要说,但是不能全说。”
岳怀珉道:“啊?您的意思是……”
裴昭元道:“就算不止七百万两,这些事也都是宋宜年所为,与京中其他人都无干系,他们往日捞油水孤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他们计较,可赈灾钱银宋宜年都不放过,如今被父皇觉察出来,也是咎由自取,既然如此,孤便也保他不得了。”
岳怀珉心中一凉,沉默了许久,面上才好容易硬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道:“殿下……殿下说的是,且……且如今殿下也保不住他们了,若是因着他们牵累了朝中的诸位大人……还有国舅,这的确就更得不偿失了。”
裴昭珩“嗯”了一声,道:“奉英虽然年纪轻,却比他们识大体的多。”
岳怀珉笑了笑,只是笑意甚浅,并未到达眼底,道:“那……那几位上奏的怎么办?我还听说,前些日子一众大人,都想见殿下一面,却吃了闭门羹,殿下要不还是见他们一面,安抚一二把,否则这样下去,指不定哪日就又有糊涂蛋,平白拖了殿下下水了。”
太子鼻腔里却低哼了一声,道:“那几个上奏的猪脑子,不必管了,这样的人留在朝中孤夜里都难安枕,父皇处置了正好,至于其他诸位大人……”
顿了顿,才道:“你安排一下,等明日孤去见过父皇,在汇珍楼设个席面,记得要隐蔽些,不要引人注目。”
岳怀珉应了声是,这才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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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京中局势隐然有变,朝堂上一时疾风骤雨、一时暗流涌动,人心浮动惶惶,却都是不约而同的更加警醒、勤勉了几分,往日几位踩点上朝的老大人,这关头也不敢再倚老卖老了,太和门外每日天不亮便密密麻麻排了许多臣工家的车马,等着宫门打开。
倒是贺顾,如今毕竟也没什么职司,兵部的调令文书不下来,他就还是个闲人,朝中如何波云诡谲,也暂时与他无关,每日只练练刀,写写字,无聊巴巴的等着兵部的文书下来。
只可惜左等又等,也没等到,以往弓马大会,圣驾七月末回銮,拔用文书八月初便可下来,今年却不知怎么回事,八月已然过完了,还是没有一点风声。
贺顾整日无聊,便总往书坊、绸缎铺子里去看看,多少也可给他们添个帮手。
只是这趟回来,见了兰宵,兰宵知道了贺顾可能要去北地的事,十分兴奋,原来她早有心把京中绸缎铺子的生意扩张一下,开到北地,眼下也快九月了,正要到冬衣生意最好做的时候,北地天寒,又有许多不缺钱的勋贵、武将驻守,本来北地最大的隐患便是马匪众多,若是生意做的大了怕被人盯上,但若是能跟着驸马爷一起去……同在一处,那可不就多了一层保障?
兰宵把这事和贺顾说了,贺顾想了想,很快便同意了。
不算那些不太值钱的乡下庄子,言大小姐原先在京中给贺顾贺容两兄妹留下的几间铺子,其中文盛书坊,兴安绸缎铺、珍客楼这三家,门面地段好,生意也还行,连雇佣的伙计掌柜账房、门面铺子,营生的家伙事加起来,纯折算银子大概十几万两出头,每年盈余则大约有个四万左右,这还是包括了当初被万姝儿贪去的那一部分。
但自从兰宵去年接手了书坊和绸缎铺,整个文盛书坊的进账,刨去了成本,竟然就有六万余两,再加上绸缎铺,两家铺子就到了将近十万两,至于珍客楼,则还是老样子,一是因为京中毕竟还有一家汇珍楼,声名远播,始终压在珍客楼头上,珍客楼自然出不了头,二也是兰宵毕竟精力有限,也不是铁打的人,一年不到的时间,实在无法做得面面俱到,顾住了书坊和绸缎铺,顾不住珍客楼,也是情理之中。
说实话贺顾自己领过兵,十万两银子扔去养人马,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这个数字其实还是有点不太够,但兰宵原本只是个伺候梳洗的婢女,如今能做到如此,已然称得上天纵奇才,贺顾也不打算苛求什么,毕竟还有当初“长公主”的陪嫁,加在一起,应当也够养一小支精锐一两年了。
不过贺顾不苛求,人家兰宵却还不乐意,一直惦记着开分店,如今得了机会,立刻就和贺顾开了口。
贺顾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和我去了北地,京中的铺子怕是要没人打理……”
兰宵一边理着新印制的书册,一边叹了口气,道:“侯爷说的是……我昨日也是脑子一热,晚上回去细细想过了,京中我定然是走不开的,不过开分店也不必非得我亲自去,我选几个得用机灵的人,跟着侯爷一起去,要怎么做我会教他们,如此,侯爷觉得可还行吗?”
贺顾道:“既然你信得过,我自然也信得过,照你想的来吧。”
贺顾心知自己实在不是经商的材料,而且许是因着带过兵的缘故,他一直是相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的,且这一年下来,兰宵的确也没让贺顾失望过,贺顾便只全心全意的信任于她。
倒是兰宵自己,知晓贺顾仍然愿意继续把大半的身家交给他打理保管,颇为感念,把她远在老家的父母和小弟接到了京中来,又找上了贺顾,说是请他帮自己照看一二,将宅子置在了公主府附近没两步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贺顾立刻就明白了兰宵的意思,兰宵这是怕他怀疑她以后生了异心,主动把自己家里人送到了贺顾眼皮子地下,让他安心呢。
贺顾本来觉得不必,想叫兰宵不用这样,倒是三殿下知道了此事,跟他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她主动如此,你不必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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