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厨(88)
魏文也先吃了一口,鳝丝上热辣辣的猪油戳得他舌头后缩,黄鳝的骨头早被剔除了,剩下的只有满口满口紧实的肉,酱油的咸鲜与沙糖相伴,甜味不重却让人胃口大开,勾芡过的酱汁牢牢地扣在肉头上,不似普通汁水会滑落乳盘中。
咀嚼咀嚼,紧实的肉逐渐松开,在口腔内膨胀,黄鳝的土腥味被驱散,取而代之是黄酒的香。
来自长安李三娘食肆的黄酒魏文也买了,不仅用于平日里小斟,还作为调味料加入菜中,莫大郎确实很有才,几滴酒就能让鱼的香味更上一层楼。
接连两口让他从响油鳝丝迷人的香味中清醒过来,开始以客观方式对其进行全面评价,最先吸引魏文注意力的是悬挂在鳝丝面上厚重的汁水,其介于普通的液体与酱之间。
他有点犹豫是否该询问莫文远此汁液的做法,对很多厨师来说菜的制作方式都是不传之秘。
莫文远看他眼神主动道:“此乃芡汁,其做法是一善做洛阳水席的老者教给我的。”
“只肖加入些块茎粉末就成,能让酱汁便厚。”
魏文见他主动交流释放善意,也打开了话匣子,不多时竟然和莫文远相伴进厨房了。
秦蔚山:???
厨子的友情真奇怪。
……
魏文和莫文远差不多,吃饭的家伙都是随身携带的,外套敞开就能看见他绑在腰间的刀,口袋中更是有小瓶酱料。他用的菜刀与莫文远不同,魏文是做鱼脍出生,擅长用的刀刀面窄,长度长。
莫文远的徒弟周淼也是鱼脍好手,魏文用的刀与他有不一样了。
黄鳝还有剩余的,盘桓在木桶内,对其质量魏文是有点挑剔的,所以他决定先给黄鳝来手保鲜处理,让其肉便软,更富含水分。
鼎中烧热水,水沸腾后乳白色的水汽直线向上喷涌,黄鳝被用兜装了吊在水蒸气上,以热气熏之。
“此法不仅可用鳝鱼,其他鱼类皆适用。”他道,“若鱼类品质残次不齐,以水汽熏之可优化其口感。”连各种鱼类熏多上时间都一并告知。
莫文远连连点头,他不是专门做鱼的厨师,挑鱼的眼力还成,但想要找到最新鲜质量最高的还是要靠中黑羊帮助。有关如何保持其鲜美程度,他知道些方法,效果却都一般,魏文告诉他的法子只有积年累月不断试验才能得到最精确的时间,他并不吝啬于研究出的独家知识,与莫文远大大方方交流心得。
鳝鱼的肉质得到了显著提升,魏文把刀从腰间拿下来,细细切段,他切段的手法与切鱼脍相似,用的这把刀更是从来都没沾过水。
经由他切的黄鳝段已达到了可生吃的品质。
黄鳝段、蒜瓣、生姜、大葱、来自西域的香料,还有黄酒与酱油依次加入大鼎中,魏文还扔了两片莫文远眼生的叶子进去。
木头盖子往鼎上一盖,先大火在改文火慢炖。
“蒜子炖鳝段。”他道,“尝尝如何。”
第58章 第58章
蒜子炖鳝段的滋味与响油鳝丝完全不同, 若说有何相同之处, 就是他们都很美味。鳝段初入口中,莫文远就被入口即化的口感给俘虏了,肉被炖得酥烂,舌头微卷就能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吸满了汁水的肉已膨胀到了极致,十分细嫩,除了黄酒、酱油的味道外, 莫文远还尝到了一股陌生的,却几乎压倒一切的滋味。
他立刻想到了刚才魏文倒入鼎中的酱汁,“此味如何调制而成?”莫文远努力辨认来源, “似有橘皮、红枣、桂皮,还有……还有甚?”
魏文大大方方道:“莳萝子。”
“我还加了莳萝子。”
莫文远恍然大悟,他在现代便听说过此种调味料,却还没有亲自用过,每名厨子都有自己喜欢并且擅长使用的香料,像是他对茱萸就情有独钟,可以用茱萸搭配其他香料调制出各种各样的味道,莳萝子相较茱萸价格还要高点,如果说茱萸是“苦+辣”,那么莳萝子就是“甜+辣”。
莳萝子是莳萝的种子, 又有土茴香之称, 它的香味很特别, 同时兼具辛香与柑橘香, 所以魏文才会在酱汁中放入橘皮,它的滋味与莳萝子之味相得益彰。
中国现代,莳萝子,常被用在腌制香肠的过程中,起到增香的作用,而唐代,莳萝子则会用于鱼脍调味。就做鱼脍技术,莫文远自认为还没有登堂入室,鱼脍是生食,少量辛香料能给生食起到增色作用,但量却不大好控制,一不小心搁多了,味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加,除非是熟练老手,谁也不会自寻烦恼用香料调味。
魏文是做鱼的大家,无论是鱼脍还是熟鱼烹饪,都信手拈来,莳萝子是他最喜爱的香料。
“此味甚妙。”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斥满足之意,精妙绝伦的口感,品味不尽的韵味润物细无声地流入他的心田,如果说响油鳝丝是美艳的牡丹,那么蒜子炖鳝段则是傲雪中独立的白梅花,“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其香气大大方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中黑羊是没有骨气的中黑羊,他原来想只吃莫文远做的菜,其他人做的菜少吃以显示他的忠实,但等看见莫文远露出吃到美食的满足表情时,羊尾巴就开始跟螺旋桨式的转动了。
吃、不吃,还是、还是吃一点吧。
他非常没有骨气地站到了矮桌底下,蹲着,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蒜子炖鳝段看。
莫文远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对魏文道:“魏郎,此鳝段我可否分给羊吃一口?”他为了避免牛嚼牡丹的乌龙,也为了不让魏文误解自己,还好好解释了中黑羊的身份道,“他并非普通羊,而是观音菩萨托付给我开了灵智的羊,平生最好吃美味,蒜子炖鳝段实在可口,香味也盛,他很想吃。”
魏文愣道:“哦,想吃就吃吧,不妨事的。”
中黑羊终于争取到了鳝鱼段,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此味与响油鳝丝各有千秋,说不出哪个更好吃,二者无疑都是顶级美食。
爱果然江南能人异士多,藏龙卧虎!
……
李三娘食肆来扬州后,各酒楼的东家厨师都有些躁动,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对莫文远等人并非抱有善意。
原因简单,江南菜馆竞争激烈,李三娘食肆在两京独占鳌头,何必分他们的客流量?
秦蔚山是当地名人,江南又以鱼鲜称著,在外晃荡一圈就听到不少李三娘食肆相关的八卦。他带满肚子的八卦来寻好友,找到魏文时看他正在用酱油烹菜。
在酱油上市不久他就托人从洛阳带来新调味料。魏文是很喜欢用酱油的,但他用量很是保守,做菜时都斟酌着加入,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未确定加多少合适。当然,他从不否认酱油是划时代的调味料,就跟豆腐是划时代的食材一样,因它们的存在,在见到莫文远之前,魏文对传说中的莫大郎就评价颇高。
“你为何倒如此多?”他看锅里的鱼,被酱油染成了红褐色,魏文以前的用量从未让鱼染色。
“此乃莫大郎以酱油为基底的新烹饪法,他称其为红烧。”魏文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以我之见其名贴切至极,酱油放多后,鱼肉确实会变成红色。”染色均匀,不仅味道好,视觉上也给人以美的感官。
秦蔚山目瞪口呆:“他传授尔新烹饪技巧?”
“不过是切磋技艺,谈何传授不传授?”他道,“我还同莫大谈论了辛香料的用法,只可惜莫大对鱼脍不熟悉,在莳萝子的运用上也无法给我甚启发,不过我等分析了莳萝子酱汁有何改进余地……”
“等等等等,你把莳萝子酱汁的配方说予他听了?”那不是魏文的独门秘技吗?
“有何不可说?”
秦蔚山不知作何表情,俩厨疯子凑一对。
魏文终于抒发感情完了,看秦蔚山表情不对道:“我观你来时似有话要说,是有何事?”
秦蔚山狠狠叹口气,有了新的人生感悟:“若世上之人同你与莫大郎一般就好了,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是沦于俗流的蝇营狗苟之辈,在尔等切磋交流、互相学习、谋求创新时候却还驰骋于蜗角搏斗于蚁冢,眼界太过狭隘。”
魏文心知他从不说没有道理的话,心下一动道:“可有酒楼,欲对莫大郎不利?”
“不利也说不上,但凡做吃食,都要手上功夫见真章,但无论在何行业都有文人相轻之情壮,事关南北差距尤甚。”他道,“莫大郎之试吃会举办得红火,引得不少酒肆的东家不安,怕被他抢走生意。”
魏文嗤之以鼻:“与其担心不如磨练技艺。”
“他们欲如何?”
“还能如何?我听他们吵了一个时辰也没寻到章程,最后只言要先去排试吃队,看看莫大郎的菜究竟有何魅力,能讨好食客。”
“他们还没去吃?”莫文远的试吃会已进入尾声,不日李三娘食肆就要开业,此时距离魏文莫文远初次切磋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未有一人去。”而秦蔚山魏文已成为了店中常客,哪一次试吃都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魏文听后不屑一顾,他有手好厨艺,人也率真,嬉笑怒骂不摆在脸上,心中却有评判的标准,他善于学习,不耻下问,故而很看不上同僚“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的姿态。
待烧好鱼盛放在盘中品尝过后,魏文起洗手道:“走吧。”今日逢双,李三娘食肆又出试吃,他绝不会错过。
秦蔚山一边死命向嘴里塞鱼肉一边支支吾吾应和,也不知是说“再让我吃一口”还是“等等我吃完就来”。
……
智乐和尚如约而至,之前他便说要下扬州到李三娘食肆品尝,不想来的时候太早了,竟然还没开店。
还没开店也无妨,莫文远做了几道精致的菜,邀请他一同小酌,热爱茶叶的智乐和尚在吃上也很有情调,而且他不是很守清规戒律,只要不是太荤的菜都愿意吃的,也难怪中黑羊说他只是半个和尚了。
人与人聊天是要找共同语言的,莫文远喜欢做菜,智乐和尚喜欢茶,两人凑堆就是“做菜与茶”,莫文远询问有何茶可以入菜,并且能做得好吃。
智乐和尚是开明人,从来不认为茶只能喝,只能品,放在菜里就暴殄天物了,他什么茶都喝,有钱的时候喝蒙山喝天目山的茶,用大明寺的水或扬子江水配,没钱的时候,露宿荒郊野外的时候,不值钱的寻常茶饼也是他的喝茶好伙伴。
高下之分、优劣之间在他心中都不是问题。
“茶入菜?”智乐法师很感兴趣道,“此方向我未曾想过,但听来不失为一件趣事。”
莫文远道:“我既是入菜的,茶的价格就不能太贵,散茶基本上是不能用的,若用了菜价岂不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