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总有一天,公子会回来找贫僧的。”那僧人凝着苏陌的眼道。
“好啊,我期待着那一天。”苏陌咬唇道。
正当胶着着,忽的禅室大门被暴力推开,李长薄站在刺目的光晕中。
银铃掉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温雅的龙涎香很快笼了过来,李长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责备:“孤让清川不要走开,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复又看向那吉空:“吉空大师这是作甚,渡人渡到孤的身边人身上来了!”
那吉空这才将眸光移向李长薄,面色不惊道:“贫僧见过殿下。殿下近日消瘦了。”
“孤好得很。”李长薄道。
吉空又看向苏陌:“公子不必急于答复,贫僧可以等。”
李长薄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将苏陌揽入怀中,捂住他的耳朵,说道:“天下信徒千千万,吉空大师不去渡世人,倒打起孤身边人的主意了。”
那吉空却正色道:“殿下可知,你抱的是何人物?”
苏陌立马瞪向那吉空。
“孤抱的是谁,孤自然知晓,无须大师提醒。”李长薄道。
吉空双手合十,叹道:“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念了声佛,跪于众佛像前,诵起经来,不再理人。
李长薄恨恨看了那吉空一眼,这才松开苏陌的耳朵。
“清川与那吉空很熟吗?那种地方你也敢进?”李长薄握紧他的肩,道,“知道孤找不到你有多担心吗?”
李长薄情绪激动,嗓音有些大,见苏陌不说话,便又来哄:“清川没事吧?你不要听那吉空胡说八道,这世上的神与佛,都是苦难之人借来自求解脱的。”
苏陌面色有些苍白,心里仍旧想着方才吉空说的话。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苏陌早就已经感觉到了,写书人穿进了这本书中,就已经不再是操控一切的神明。
这书中世界、书中人物虽都出自苏陌笔下,苏陌虽创造了他们,但恐怕已经无法操控他们了。
苏陌心里想着事,面上便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孤草率了,不该带清川来天宁寺。”李长薄想想都后怕,他才离开一会,这吉空便趁虚而入要渡清川出家,清川若真听进去了一言半语,动了心思要跟他遁入空门,那李长薄以后可如何是好。
见苏陌还是不作声,李长薄索性揽过苏陌,命令道:“备车!”
鞋尖踢到了地上的银铃,叮当一声滚出好远。
可李长薄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那银铃,只管牵着苏陌大步流星往外走。
“风铎。”苏陌轻声道。
李长薄怔了一瞬,复又回头去拾那地上银铃,他擦净银铃上的尘土,塞到苏陌手中,道:“孤帮清川捡回来了,我们现在回家。”
李长薄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跨出寺门时,忽听丝竹声声,扰人心绪。
原来今日不光是天宁寺的布施讲法日,更是大庸民间“祭社稷”的日子。
人们在春季设坛祭祀社稷,祈求丰年,同时,会邀请乐坊过来为祭礼行乐。
祭祀台仍在紧张的布置中,祭礼还未开始。
一名女乐人抱着把阮琴坐在一团干草中,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她一人如在无人之境,兀自弹唱着一首曲子,声如天籁,情意缠绵。
隐约听她唱道:“……浮生如斯,缘起缘灭……前生犹未尽,今世意缱绻……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李长薄只觉心神俱摇,胸中情意亦一时难控,他忽的将苏陌一把抱起,抵着他的额头道:“清川今日身子舒服了些么?”
此时正值人最多的时候,李长薄此举引起不少人侧目,可他完全不再理。
“殿下要做甚?”苏陌道。
“出家人尚且尘缘未断,何况凡人。”李长薄眼中泛起了情意,“回去的路上……可以吗?”
苏陌心中一哂。
呵,李长薄,是不是该表扬你,学会了提前征求人的意见。
“两日后,便是弁钗礼了。”苏陌道,“殿下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正想着如何脱身时,忽听有人道:“哟,这是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吗?”
苏陌闻声望去,正是未央坊前不久刚行过弁钗礼的伶人,万九儿。
那万九儿素来眼红季清川,背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但碍不住季清川人气高,他再折腾,也被压得死死的。
那万九儿不认得李长薄,见他锦衣华服,看着又面生,便猜他是个外地来的有钱公子哥,莫非是季清川的秘密情人?
今日被他撞见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可不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
万九儿扶着小侍的手过来,说道:“清川不是快要行弁钗礼了么?怎可在这佛门圣地与人如此亲密,让人瞧了去,倒是坏了咱们伶人的名声。”
李长薄脸色垮下来,被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打扰了,他甚为不悦。
苏陌心笑,好样的,来了个工具人,便也不吱声,只看李长薄如何发作。
不料那李长薄根本懒得理万九儿,只吩咐侍卫长道:“封了他的口。”
他没打算放过苏陌,反倒将他一把横抱起:“孤抱清川回马车。”
苏陌心道不好,他察觉李长薄愈加加快的心跳声,有些慌了,他料定裴寻芳的影卫就在此处,便依照之前约定的暗号说道:“殿下,我想吃酥酪了。”
李长薄垂眸望他,道:“什么?”
未及苏陌回答,便听那边正在搭建的祭祀台轰然一声巨响,那三丈高、两人粗的祭旗杆,倏地倒了。
原本围绕在祭台周围的人群瞬间骚乱起来,人们惊慌四下逃窜。
苏陌眼中一暗,竟是这么个制造混乱的法子么?
伤着无辜的人了怎么办?
他忙回头去寻那方才坐在人群中弹阮唱曲的女子,却哪里还找得见人影。
突然涌上来的人群很快冲乱了侍卫们圈出来的队形。
混乱间,苏陌听见一个苍劲而成熟的声音唤道:“老臣贺忠,拜见殿下。”
“贺卿怎会在此?”李长薄面色不惊道。
可苏陌很明显地感觉到李长薄手臂一紧。
魏国公贺忠?
他又怎么在此?
李长薄不动声色地将苏陌的脑袋摁进了怀里,一侧的侍卫很快递上来一件披风,李长薄用披风将苏陌严严实实包裹住,转身将苏陌交于后面的侍卫,命令道:“带他回马车。”
“是。”
那贺忠脸色不大好。
撞见太子殿下与人卿卿我我本该装作没看见,可这太子毕竟是要与他贺家女儿议亲的人选,不闻不问有失父职。
可上次不夜宫之事已经让他与太子生了嫌隙,这次他变得更加小心了。
他也不窥伺太子那相好的样貌,也不问,只道:“老臣趁天宁寺布施日,来为犬子求个平安符,没承想遇见殿下,现下骚乱得很,老臣护送殿下回宫吧。”
李长薄却道:“孤今日还有他事,就不劳贺卿了。”
这边,苏陌被侍卫带着往马车去。
侍卫要请苏陌上李长薄的马车,苏陌执意不肯,便道:“太子殿下与魏国公今日定还有别的事要谈,请送我回不夜宫吧。”
那些侍卫颇为为难。
苏陌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甫一上车,苏陌便被一双手捞了过去。
熟悉的檀香味将苏陌包围,银铃撞在那人腰间佩戴的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苏陌忽而想到了吉空的那句话:这银铃,缠绕着太多世俗欲望。
车外,李长薄的人正在小声商量着是否直接送苏陌回去。
车内,裴寻芳贴上来,哑声问道:“公子与那吉空,在密室里聊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37章 香囊
苏陌纤睫轻颤, 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寻芳,有一瞬间的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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