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多千抿了抿嘴,没说话,她知道M国是个怎样的鬼地方,张多意更不可能不知道。他愿意去,是信任张多昌,可惜,张多昌从未真心待过他。
事情都尘埃落定,张多昌也变得格外有倾诉欲,自顾自地:“我告诉他,M国会有人接应他,我给了对方足够的钱,够他下半辈子锦衣玉食,挥霍无度。”
锦衣玉食,挥霍无度。
张多千怔了一瞬,似乎已经隔空听到了张多意凄厉的惨叫,一遍遍的,徒劳无功地向亲手送他进地狱的人求救。
似乎在寻求认可,张多昌轻声问道:“他活该的,不是吗?”
重新点燃一支烟,张多千没对此做出什么评价,只平淡道:“你开心了就好。”
开心吗?
张多昌脸色有一瞬凝固,那一瞬里,他心里的仿佛有个黑洞般,吞噬尽了所有的一切,喜怒哀乐皆荡然无存,空余满身疲惫。
他和张多意只差一岁,今年也才十八而已,如此短暂的岁月里,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得不坐在轮椅上。
七岁那年,张多昌被绑匪绑架,绑匪以张多昌的命威胁张子苓,开出了五亿的高价。
他被关在一个黑暗狭小的箱子里,吃喝拉撒都在箱子里,箱子边缘只留了一排气孔透气。
一连七天,张多昌每天都盼望着张子苓来救自己,期望却一次次地落空,他给张子苓找了八百十个理由,他努力说服自己,父亲没有
放弃他,五亿不是小数字,也许父亲还在凑钱。
第七天时,绑匪终于忍耐不住,把他从箱子里放出来毒打了一顿。
他的残疾就是从那时候烙下的,被一根铁棍打折了身体每一寸骨骼,痛得发抖,痛得想死。
绑匪一边打他,一边怒骂道:“你个废物!!废物!!!本来是要绑你弟弟的!!你在那儿干嘛啊?!!啊!!老子盯了一个月的点!他妈的还绑错了人!!废物!!去死!!!”
满地挣扎乱爬的张多昌顿时愣住了。
他只有一个弟弟,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张多意。
原来他们想绑的人是张多意。
原来该被在箱子里关七天的人是张多意。
原来该丧失尊严,沦为残废,性情大变的人是张多意。
那天张多昌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最终还是幸运地被警察找到了,绑匪被当场击毙,浑身脏秽血污的张多昌在昏迷之前,看到的是眼中闪着泪光,满脸担忧地向他跑来的张多千。
“姐姐,是你救了我。”
张子苓并不缺这一个孩子,张多昌被绑架后,他甚至都没费心寻找,更不愿意出对他来说也在承受范围内的五亿。
那时的张多千年近三十岁,她虽然没有孩子,但是骨子里还是挺喜欢小孩的。
张多昌没出事之前性格乖巧可爱,姐弟俩关系也一直都很不错。绑架案发生时,张多千是整个张家上下最坚持救出张多昌的人。如果没有她,或许张多昌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再次醒来,张多昌浑身又痛又痒,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他脊髓损伤得十分严重,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张多意那时就在他病床前,带着理所应当的愧疚,显而易见的恐惧,还有掩饰得十分拙劣的庆幸。
他们两个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年龄只相差半岁,所以同一年进的小学,并且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里。
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每天放学时,家里的佣人会来接他们。
出事的那天是个周五,本来该张多意做值日的,但是他忙着去打游戏,就拜托张多昌和他换。
打扫完卫生后,张多昌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但来接他的佣人迟迟未到,考虑到回家只需要几分钟,他也就没有再等,直接回家了。
此后,便是如坠地狱的一生。
这一支烟又抽到了尽头,两人同时从回忆中挣脱,张多千吸了口气,问道:“他真的得了艾滋病?”
张多昌哂笑一声,无不嘲讽道:“假的,骗他的。”
实际上只是重感冒而已。
松了口气,张多千并不希望看到张多昌为了报仇而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
从前的事上他是受害者,可如果复仇行动不加收敛,岂非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施暴者。
如今一报还一报,张子苓锒铛入狱,人人喊打;张多意颠沛他乡,生不如死;张家树倒猢狲散,钱财也尽数落在了外人手里。
名利两空,全都罪有应得。
临别之时,张多昌说他要出国了。
这么多年,他心里藏着太多事,件件郁郁不能平,偏偏面上还要伪装得与世无争,温润如玉,或许是因为忧思过度,愁肠百结,张多昌身体并不好,走到现在,已经是绝症晚期,时日无多。
临到终了,他送走了自己最大的仇人,下一步,也该送送自己。
直到张多昌操控着轮椅走出别墅,张多千仍旧没有回头,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指尖火光明灭,好半天后,张多千才淡淡道:“进来吧。”
她身后走进来一个女孩,十八九岁大,个子不高,容貌清秀。
张多千这才转身,迎风而站,风将她的发丝吹得猎猎飞舞,凌乱却别有美感。
一片寂静中,张多千出神地凝望着面前的女孩。
如果张子苓在这里,恐怕就会发现,眼前的少女肖似他的一位故人。
或者说,仇人。
张多千伸手拢了一下肆意飞舞的头发,冲宋星澜勾了勾手,笑道:“澜澜,过来。”
宋星澜却不为所动,仍站在原地,她神情复杂,带着一丝不明就里,清泠泠地开口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张多千笑了一下,像是在看明明生疏笨拙还自以为天衣无缝,计划高明的小孩般,风情万种的脸上隐含着似水般的温柔怜惜与包容:“澜澜,如果我当时我不救你,你打算去引/诱谁?”
“张子苓吗?那个快六十岁的老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走向宋星澜。
哒哒哒的声响,高跟鞋仿佛踩在了宋星澜心上。
宋星澜脸色一白,既羞又恼,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张多千就知道她刻意接近她的目的,却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让她的一切筹谋与计划都好似跳梁小丑一般,惹人发笑。
叹息一声,张多千停在宋星澜面前,怀揣着万般温柔,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瞒你。”
宋星澜本就比她矮一个头,又穿着平底鞋,衬得张多千一时间格外居高临下。
少女仰起脸,眉目凌冽,毫不掩饰的恨和怒。
心蓦地痛了一下,张多千见惯了宋星澜平时温柔备至的模样,纵使一直以来她对宋星澜的一切都心如明镜,此刻也难免感到心痛如绞。
只怔了一瞬,张多千挑起嘴角,轻佻地笑了笑,明知故问地问:“这么恨我?”
宋星澜眼眶通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憎恶道:“当然!你爸逼死了我妈!你们全家都是刽子手!”
宋星澜是当年凤岭酒业董事长宋凤的女儿。
在凤岭酒业被天河集团恶意并购后,宋凤在整个津苏地区都再无容身之所,她被逼出国,在国外生下了唯一的女儿宋星澜,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宋凤去世的时候,宋星澜才满刚八岁,本该是不知事的年纪,但这八年来,她每一天都活在母亲的哀怨不甘与愤恨嫉世中,自然而然地秉承了母亲的遗志,立誓这一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张家人承受他们应得的报应。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过境迁,张家人已经成了新闻报纸上的人物,高高地飘在天上般,并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可以触碰到了。
宋星澜为接近张子苓想了很多办法,就在她快要得逞的那次,她遇上了张多千。
比起张子苓那个下流恶心的糟老头,张多千明显要好得多,且对她也有兴趣得多,宋星澜没有犹豫,立刻把目标改成了张多千。
此后,就是陪在张多千身边的三年。
她回洛津时才刚十六岁,没有学上,在社会上漂泊无依的打着工,来到张多千身边后,张多千反而安排她进校园读书,要她努力考上洛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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