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从来没给我惹过麻烦,真要说起来,一直都是我在自找麻烦。”
这么说着,他笑了一声,莫名觉得“麻烦”这个词也能让他心生甜蜜。
“就算没有皇后这件事,我也早就想好了。我不会留着后宫,而博阳侯府一门上下所犯之罪枚不胜举,朕以前不过是念着王朝百废待兴,需要休养生息才由得他们过罢了。”
以己度人,皇帝绝不能容忍苟梁身边有别的人——哪怕只是摆设。
所以,在他爱上苟梁的那一刻,在将他拥进怀中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给予苟梁同样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情感和地位。
他没有对苟梁表露自己的决心,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办起来不容易,他也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够完成。
所以,他才没有告知苟梁,不愿意让他陪自己承受这份压力。
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帝不再犹豫地对苟梁袒露真实想法,毫无保留。
两人交谈到四更天,才睡下了。
第二天,皇帝如同以往的许多年一样在卯时初醒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交代底下人不要惊扰苟梁。
更衣的时候,童艮生低声禀报:“陛下,太后娘娘昨夜便派了人过来问询,说是请您派人过去同他说明原委,否则他老人家心有不安。”
昨天皇帝把博阳侯府的男丁抓进宫,还在凤栖宫关押了一夜,虽然太后不知道是何缘故,但也知道绝对不是小事。
他怕皇帝突然和博阳侯府对上,会危及自身,因此非常担心。
“不必。”
皇帝边戴上冕旒,边说:“他该知道的时候,便就知道了。”
他的生父是一个合格的爹爹,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后妃,更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太后。
因为家世单薄的缘故,造就了太后的眼界有限,眼下和他解释也未必就能说得通。与其让他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把结果放在他的面前。
*
这一日的早朝在重臣们的忐忑中到来。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为心中的紧张和惶恐,这一向喊惯了的朝拜词他们今天喊得尤其铿锵响亮。但意外的是,这次皇帝没有没有让他们平身,反而是说:“都抬起头来。”
众臣绷紧的那根神经又紧了一分,相继半直起身,仰起头来。
许非也在其中。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在昨日皇帝对博阳侯府发难的时候许非就知道皇帝一定会有大动作,只是他也想不通皇帝真正的目的何在。
可就算心里早有准备,在触及皇帝视线的一瞬间,许非还是浑身一僵。
哪怕有冕旒遮着看不真切皇帝的神情,但因为曾经经历的那一幕在记忆中太过深刻,所以许非在看到皇帝这个姿态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皇帝让先皇服下“升仙丹”,留下传位遗诏时的场景。
许非因为擅长模仿字迹,甚至能以假乱真,所以那一天皇帝把他带在了身边,以防先皇因为服用丹砂而绵软的手写不出遗诏。
但那一天,在听完皇帝“为天下,为祖宗做最后一件事”的请求的先皇,却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样,哈哈大笑三声,之后痛快地写下了遗诏,吃下了“升仙丹”。
先皇说:“没想到朕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很好,你做的很好,朕终于不必怕无颜面对祖先了……”
先皇深知自己的平庸和无能,对于禅位这件事早不知已经想了多少年,事到临头反而有种如释重负、如愿以偿的意味。
而先皇死时,一直面不改色的皇帝才终于有了一丝神情——就如同此刻一样,冷到极点的肃穆。
皇帝说:“你们可认得此人?”
随着他的手势,一直目不斜视的百官才发现在金銮殿的九五龙梯下跪着一个人。
“博阳侯?”
“这是博阳侯吗?”
惊疑不定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不怪他们惊讶至此,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博阳侯这么狼狈的时候。
只见他头发凌乱竟未着冠冕,一头黑中藏些灰色的头发竟然在一夜不见全变成了灰白,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不仅如此,他丝毫不见昨日在朝会上和户部尚书争锋时的霸道和傲慢,脊背佝偻着,跪伏着一声都不言语。
“认得便好。”
皇帝极罕见地笑了一声,随即抬抬手示意童艮生可以开始了。
只见童艮生取出一卷奏折来,打开,朗声念道:“工部左侍郎许金水何在?”
许非眼皮一跳。
许金水正是他和皇贵君的父亲!
而被点名的许侍郎比他儿子要不经事得多,闻声已经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答道:“微、微臣在!”
“上到前来。”
童艮生指了指博阳侯旁的位置。
再蠢也猜到皇帝要料理博阳侯府的许侍郎如遭雷劈,被跪在身后的同僚狠狠掐住了一块肉才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前面。
而他刚才一愣神的功夫,已经接连有两个人被童艮生点了名。
待童艮生点完名册,大殿前已经跪足了二十一人,他们官位品级不一,但都出身士族,并且都是家族的现任掌权人。
同时,他们头顶上都有着“国丈”“国舅”的名衔,细数起来,后妃中十之有七的父族都跪在了这里。
众臣们见状心感大不妙,却仍然对皇帝的真正意图不明就里,就连许非也万万没想到皇帝这是要驱散后宫。
只见童艮生翻开奏折的第二页,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便以法立国,素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却获悉朝中有数位官员渎职王法,以权谋私,视法度为无物,俱已核准属实,朕特兹此,昭告天下!”
“博阳侯王寅虎,收受贿赂数额之巨,只去岁一年便受贿十万九千八百两脏银,私自买卖官爵。更为掩藏罪行,滥杀朝廷命官……”
朝臣们心中巨震。
陛下这是,有备而来啊!
第140章 葡萄味的帝王攻(19)
辰武十三年,四月十八。
这一日,王朝史称辰武新政的终结,辰武盛世的伊始。
身处其中的朝臣们,并不像后世人所描述的那样充满求仁得仁的欣喜和悲壮色彩。
他们此时的形象一点都不伟大,面对万钧雷霆,饶是一直盼着那些为非作歹的权贵们全都伏法、甚至过激地诅咒过他们被天打雷劈的寒门清贵,都噤若寒蝉。
诸如激动、狂喜、踌躇满志这样的情绪,都是尘埃落定之后的后知后觉。
在当下,跪在下首的百官们冷汗已经浸透官服,却没有人敢抬袖擦汗,俱都神情肃穆地聆听着童艮生尖细的拖长的声音阐述一桩桩骇人听闻的罪责。
众人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二十一家权贵,所犯罪名囊括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结党营私、谋杀朝臣、诬陷忠良、殴杀人命,侵占民田、霸占民产……
可谓是罪恶滔天,令人发指!
尤其是完全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的博阳侯府,几乎占了这上面的所有罪过。
所谓杀人偿命,他们犯下的罪行随意一桩就已经足够他们将牢底坐穿,何况现在是数罪并发。
博阳侯满脸颓败。
在昨夜里看着皇后如蛆虫一样的作态,他就已经意识到王家完了,在一夜的惊涛骇浪之后他现在满心只剩下麻木。
昭示罪证之后,皇帝开口道:“朕所陈,若有不实之处冤枉了哪位爱卿,现在站出来。朕不允任何人轻视法度,朕亦不会冤枉任何人,你们大可当着朕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说来。”
冤枉?
若非证据确凿,有十分的把握,皇帝怎么可能当廷发难?
况且这二十一位朝臣最清楚皇帝所言所述皆是事实,他们已经在劫难逃,只能奢求坦白从宽,哪里还敢死鸭子嘴硬。
“微臣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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