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宽大的手掌温柔却有力的制止住了他的动作,他扭头——
那个是莫因雪。
然而莫因雪却并不在意他的挣扎,他冷着脸,神情看不出情绪,但是紧皱的眉心却像是告诉所有人,他心情绝对说不上好,他几乎是强制近乎粗暴的扯着鹿予安的手腕,将他拉倒身后,然后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前神情冷漠看着众人。
男人高大的身躯着将他与周围视线隔绝,漫不经心的将身体转动一个角度,却是刚好可以让鹿予安完整看到他的唇形的角度。
顷刻间陌生的感觉从鹿予安心中涌出。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是在莫因雪面前他似乎什么又不需要说,莫因雪似乎总是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他总是愿意去维护自己无关紧要的面子。这让他难免有一些感动。
鹿予安心手腕挣扎的动作慢慢轻了下来,任由莫因雪牵着他的手腕。
鹿望北冷眼看着两人,还未多想,便已经挡在莫因雪前面:“你要带鹿予安去哪里?”
“抱歉。”莫因雪冷冷道,“我要把我的小师弟带走。”
众人都是一愣。
杨春归最先反应过来:“因雪,你是说,予安——”
莫因雪左手中指缠绕的红绳,垂落一枚羊脂玉印章,上面正是“逢月”二字。
他其实有些后悔,他捡到印章应该第一时间去找鹿予安的,但是他想要万无一失,先去调查,最后确认了鹿予安就是李师叔信中托孤的小弟子。
但是他没有想到,不过只是晚了这么一会儿。
赶到的他,看到的就是眼前一幕。
事情到如今一步,已然非常清楚了。
鹿与宁的脸烧的通红,他几乎不敢去面对其他人的视线,甚至他不敢抬头去看杨伯伯,刚刚他说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变成凿子,一下下的凿着他的心。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大声说着,他是一个骗子。
他惊慌的看向鹿望北,却发现鹿望北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着魔一般挡着莫因雪:“你不能这样,你要把我的弟弟带去哪里?”
鹿望北时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在失控。
莫因雪不耐烦正要推开鹿望北。
而这时,鹿予安却扯了扯莫因雪的手腕,在莫因雪不解的目光中停了下来,他知道莫因雪想要快一点带他离开,是为了保护他。
但是他并非是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他的事情他一定要解决,于是鹿予安转头深深的看向鹿望北,一字一句说:“公园里有个篮球场,你生日那天,爸爸生气偷偷报名参加篮球集训,不让你去打球,所以我想去公园的,你应该会开心。”
“我有听话,不靠近湖边的,但是篮球滚到掉进水里了。我一直都有乖乖听你们的话——”
不要靠近水边。
鹿予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句话说的非常慢,甚至断句也很奇怪,但是因为此时的气氛,也没有人发现。
就像鹿望北还记得那一天一样,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他同样也记得。
他没有头脑的一句话。鹿望北神情一瞬间茫然,半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仿佛又回到他生命中几乎是噩梦的的那个生日。
早上父亲因为他打篮球耽误功课而罚他不许去球场,他独自生着闷气,豆丁大的弟弟百折不挠爬到他身上,亲昵的搂着他的脖子,做着鬼脸,把他逗笑之后,才凑在他耳边说,爸爸坏坏。他赌气决定哪怕被爸爸打一顿,也要偷偷出门打球,结果弟弟赖在地上撒泼,硬生生的缠着妈妈带着他们两个去公园,他不耐烦的跟着妈妈和弟弟。
他似乎才依稀记得,弟弟出门前抱着他最心爱的小篮球,偷偷的朝着他笑。
弟弟离开妈妈的视线,是妈妈正追着生闷气的要独自回家的他。
而掉进水里的篮球,是他一气之下甩到路边的。
他依稀想起予安刚出生的时候,他看着小小一团的婴儿,皮肤都接近透明,初为兄长的他朝妈妈保证,他会保护好弟弟一辈子。
霸道的小豆丁带来的并不只是烦恼,回家后小豆丁冲进他的怀里,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内最期盼的时刻,他的生活总是围着小豆丁,也正是因为小豆丁的世界只有自己,在爸妈忙于工作的岁月里,他们也是彼此的依靠。
只是后来的痛苦将这份快乐掩埋。
鹿望北脸色一下失去所有的血色。
鹿予安却没有停下来,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出他隐藏在心中许久的话:
“所以,鹿望北你究竟是在恨我,还是在恨你自己?”
哥哥的保护者已经决定离开,所以哥哥要自己去面对那些了。
鹿予安轻轻的一句话。
却让鹿望北如遭雷击,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惨笑——
是啊,他究竟恨的是予安。
还是那天任性,却看着一切发生无能无力的自己,看着予安一点点挣扎消失在水里却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答应保护予安却食言的自己。
鹿正青看着眼前一幕,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鹿予安视线却越过鹿望北深深的看了眼鹿正青,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头抿紧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被推入水下的恐惧,他两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那件事他不能说,他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说出来,那么这一辈子他也不会说出来。
就让那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因为他答应过妈妈的,他会保护好这个家,不会让这个家反而分崩离析,哪怕这个家已经没有他。
鹿望北朝鹿予安伸出手嘴唇微动,像是要想说什么,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着莫因雪牵着予安离开的身影,手无力的垂下。
鹿予安走出去之前,朝抬眸朝鹿望北说了声:“谢谢你的篮球。”
突兀的一句话,却让鹿望北一愣。
杨春归也隐隐看出兄弟俩之间的事情,叹口气。
也不知道故友知道膝下的两个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会作何感想。但是他还是有些话想要说出来。
他走到鹿望北身边,拍了拍鹿望北的肩膀,像是在选择合适的措辞,半晌之后,他才开口:“我和你妈妈也是老朋友,你妈妈那个人啊,最怕麻烦,死活是不想生第二个孩子的,但是——”
“但是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你大概不记得了——”杨春归唏嘘道:“你那时候还太小了,你需要干细胞。所以予安才会出现,为了配合你的手术,予安出生的时候才刚刚满七个月。”
孩子出生的时候,在他们几个熟识的朋友中引起唏嘘,因为孕期为大儿子担心操劳生病再加上早产,予安生下来时候,瘦瘦小小和易拉罐差不多大,皮肤都接近透明的,让人怀疑这个孩子能不能够活下去。
“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但是予安是为了救你而来的,这是你们兄弟间难得的缘分,要好好珍惜。”
“为了我——”鹿望北喃喃道。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件事,但是他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他都是真的。顷刻间他幼年的那些违和感终于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和父母分居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记得予安出生的时候,予安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已经三个月。
他想要参加篮球集训,连温柔的妈妈都是强烈反对。
父母对予安总是无理由的偏爱。他记忆的里予安,很长时间都是瘦瘦小小的,连哭声都是和小猫一样的。
但小小的予安会骄傲的站在木马上,头戴王冠,高举玩具剑,自豪的说——他会像妈妈说的一样,永远保护哥哥的。
原来予安确实一直在保护着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鹿望北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鹿与宁焦急的伸出手来扶起来他,而鹿望北却不上那么多,突然站起来,失魂落魄的将鹿与宁推出去。
鹿与宁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愣愣的看着鹿望北。
鹿望北一愣却轻声说了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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