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渣受送终(97)
“我没有恶意,中午我中暑了,是你朋友帮的我,所以我才帮他。”
方一抬起头,又恢复了懦弱麻木的样子:“谢谢,好人有好报。”
傻子在一边看不懂就自己在一边当竹竿,头上受伤的地方突然疼得厉害,疼得他又想起了方一跟他说的糖饼子的事儿:“方一,你说的要给我吃糖饼子呢!”
就知道吃,吃个卵。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烦得要死,要不是有别人在这里,方一都想直接给傻子铲上一耳屎让他闭嘴。
熟悉的躁动情绪霎时间涌上心头,眼中的暴戾和嘴角冰冷的弧度难掩,他不得不低下头装作懦弱,点头:“好,给你买。”
第72章 采生折割(六)
医生把傻子弄进诊所里间按着给处理了伤口。
傻子不懂忍耐, 一疼就动来动去,“哎呀哎呀”地又嚎又哭, 医生没办法, 最后找了两个护士过来按着他的头,弄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勉强把伤口处理完。
“继续按着, 还要打一针破伤风。”医生被吵得脑仁疼,嘱咐完护士后,转头问宿郢:“他破伤风过敏吗?”
宿郢往手机上打了三个字:不知道。
“那做个皮试好了, 等下……”
医生正说着, 方一突然打断了他:“多少钱一针?”
“十五块。”医生站起身来去饮水机前拿了个纸杯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这是他不过敏的情况,要是过敏的话, 就要打一百多的, 这个就贵了。不过贵最好也打, 他头上的伤虽然不深, 但是还是有那么一大片, 而且伤口比较脏, 又伤在头上,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下, 虽然感染破伤风的几率不大,但是……”
说到这里医生没继续说了,把水往宿郢面前推了推:“多喝点水, 大夏天的, 我看你嘴皮有些发白, 这几天连续高温,别中暑了。”说完又对方一道,“你要喝就自己去倒,饮水机下面柜子里也有纸杯子。”
方一说:“你先给他做个皮试,看过不过敏。”
医生冷笑一声:“过敏就不给打了?”
总有那么些人,宁愿抱着钱死也不花出来给自己治病,总有种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抗能拖能挨过去,也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人挨了过去,但还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没那个运气挨不过去的,于是到了最后,快死的时候,又把钱全部抱出来一股脑塞到医生手里,哭着跪着求着让人救他。
能救吗?有的能,有的不能。可不管能不能,光最后那一下,就足以将之前攒下来的财富飞快地挥霍个干净。
医生吩咐护士过来做皮试。
傻子似乎格外怕针头一类尖尖的东西,针头还没挨上他就缩了好几回手。之前疼的时候是嚎哭,除了觉得他吵倒没别的什么,但现在不过扎个针,却被吓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也不嚎也不叫,但眼里流露出的惧怕让人难忘。
“别怕,不疼。”
护士安慰的声音刚出来,傻子眼里蓄满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虽然穿得脏又破,但长得还是不错,哭起来格外可怜,小声抽泣着让护士姐姐别戳他。护士看他人傻乎乎的样子,难免起了恻隐之心,轻言絮语地安慰他,拿出平时给小孩扎针一样的哄法儿来哄他。
“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样,你知道蚂蚁多小吗?就这么这么小,咬一口一点也不疼,真的,你相信姐姐吗?”
傻子哭着点点头。
“那你闭上眼,我说开始,你就数三下,就好啦。”
傻子顺从地闭上眼,在护士说“开始”时心里默数。皮试就是几秒的事情,护士动作得又小心又快,扎进去确实不疼,她说开始时,针就已经扎进了皮肤里,等针管抽出来时,傻子还没数到三。
“是不是不疼?”护士笑道。
“嗯。”傻子眼中带泪,咧嘴笑了起来,鼻水流了下来,显得很滑稽。护士连忙给他扯了点纸,让他擦擦,他一边擦一边傻傻地说:“原来被蚂蚁咬真的不疼。”
医生站在旁边看着他哈哈笑:“傻蛋子。”
方一在一旁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将手里的两百块攥得变了形。
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都他妈在笑什么!
闭嘴!闭嘴!闭嘴!都闭嘴!
为什么都那么高兴?有什么高兴的?有什么可笑的!在笑谁呢?笑我?
不准笑,不准笑!再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起的情绪太喷涌,方一仅剩的一只眼前突然一黑,脑子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耳朵一下子蒙了起来,仿佛罩着一层东西。全身的毛孔瞬间打开,汗水争先恐后地浸出了皮肤,本就有些发黄的脸更加暗沉,嘴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起来。
一瞬间罢了,他就没了丁点力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几近窒息,握着钱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他试图用手去撑地,但手掌撑在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用,没力气的是胳膊,身体的重量压在胳膊上,连晃都没来得及晃,胳膊肘一弯,他就向身侧倒了过去。
一直关注着方一的宿郢见状,在人往下倒的时候就连忙过去扶他,可没来得及,人还是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滑板也跟着翻翘了一下,滑到了一边。
“咚!”头磕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方一晕过去的前一秒,看到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哑巴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着急的神色:紧紧皱着的眉,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无声的唇形。他把他搂在怀里,用手掐着他的人中,浑身很麻木,他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啊,被人抱着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
在选择以自杀的方式脱离上个世界的时候,宿郢就已经想好了,这个世界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再接触任务对象。
上个世界最大的败笔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以为自己能够抵抗系统的控制,就算待在柏城身边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过度自信的结果当然并不好。到最后离开时,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是因为他被系统控制了还是自己真的动了感情。
离开柏城时,他最后说的话那些话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你说,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我跟周卑、赵果都是一个人,所有的任务对象都是一个人,你只是一个做任务的……人。】
【谁给你的任务,是系统吗?它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是接近我吗?应该是的,你跟苏印、吴郁都是被派来接近我的,或许还有别的要求,比如要对我不离不弃之类的,是吗?】
【我猜对了吗?对了吧。不然的话,你怎么会对我说出‘不会离开’这种话呢,你看我现在这幅鬼样子,头发没了,眼睛没了,脸烂了,像鬼一样,连我自己看了都想吐。如果不是因为任务的话,你怎么可能会亲我、还跟我做.爱呢?如果不是任务的话,可能早吐了吧。
】
【够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走。】
【走吧。】
于是,他走了。
离开柏城后,宿郢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柏城把这一切装到肚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或许不会走,可能就像曾经跟周卑和赵果时一样,跟柏城就那样过下去了。
退一步,如果离开那天,柏城追出来后但凡跟他说一句“别走”,或者什么都不说,拉着他回去,那他也不会走。毕竟柏城救过他,给他挡了硫酸,于情于理,他都该照顾他。
可柏城没有。
他是怎么过的剩下七年,宿郢不知道。
他是怎样养含笑而终的,宿郢也不知道。
宿郢知道的是,当他看到方一脱了衣服露出那一身被硫酸泼过的身体时,当他摸到方一那装着根海绵的裤管时,当医生检查完方一的全身,告诉他方一的眼睛可能有问题时,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柏城,想到了他们最后见的那一面:那丑陋的老男人蹒跚着追了出来,在他要靠近的时候,又惊慌失措地转头离开,仅剩的一只眼里流着不自知的泪水,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像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