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40)
段正歧闻言蹙眉。那杜九的确谨慎得很,到现在都一直不上钩。若真在盘凤楼解决了这几个女人,虽然不是大事,但也可能叫杜九更加防备。
“将军杀我轻如易举,却还要负责善后。相比起来,便是对外说您一时兴起,将我们全带了回去,倒没有人会起疑心。将我们囚禁在您眼下更便于看管。到最后要杀要剐,还是听之于您。”
旁边青凤听她这么说,立时尖叫:“你不要命我还要!不要连累我,你这贱人!”
红鸾却继续道:“而且姐妹们在盘凤楼多年,侥幸爬到了如今的地位,像丘珲这样的公子哥,不说多,也见了不少。这些少爷在我们面前没什么戒心,好话歹话都随意说了。若有什么将军想要打探的消息,红鸾也不吝全数相告。”
听到这里,不仅是许宁,就连段正歧眼中也是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些打量。
这个女人三言两语,不仅陈明了段正歧杀她们的不利,还说清了留下她们的利处。最关键的是,她心思如此聪敏,却在段正歧面前全漏了底,一丝都不敢藏。
可见此女不仅有急智,更是个七巧玲珑心。
而一旁许宁见段正歧似乎听进去几分,连忙开口:“其实将她们带回宅邸,还有一个好处。”
段正歧看向他,便听许宁道:“将这么多女人带回府,怎么能不生事端?”他意味深长,“到那时,说不定就有人忍不住见缝插针,而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了。”
……
段正歧竟然一连带回去了六个女人,还将盘凤楼顶尖的货色全都一股脑儿带走了!这消息流露出来的时候,之前笑话段将军名不副实的人们,霎时都哑巴了。
这、这不愧是年少成名,威震八方的人物,看来还是正当年少,宝刀未老啊。于是有好事者又帮段正歧算了,这六位美娇娘,岂不是正好一天排一个,再留一天休息?有人却骂他,别忘了,家里可还蹲着一个呢。
杜九听到消息时也是愣住。纵然他也是早年就阅尽千帆,却还真没见段正歧这样的人物。当下就派人去打探,得到回报说不仅传言属实,而且这几日段正歧府上出了好几回乱子,连外头都能听见动静。不仅如此,段正歧还吩咐人加强了戒备,像是怕什么人逃走。
“竟然真是如此。”杜九喃喃道,“他和许宁,莫不成还真有纠缠?”
最早流言传出来时候,杜九并不当真,便是与张习文戏谑说了,也不过是故意要气对方。可这回消息再出来,他倒真有几分信了。不论真假,若段正歧真打算如此折辱许宁,他俩定是不能再重归旧好。
不过为了确保万一,杜九决定最后再试探一下。
“联系那边。”他阴着脸,道,“让那人打探一下,段正歧府内情况,是否真如传言所说。”
金陵,段正歧所住别庄。
自从上回的宅院被人抄上门埋伏了许宁后,他就立刻换了住处,也不再隐藏,而是大大方方地告诉众人,自己回了金陵。因为即便如此,现在的金陵也没人敢动他。
最近因着南边广州和北边北平的事,孙传芳正是惴惴不安、自顾不暇,听说人早就不在金陵,不知去哪儿合纵连横了。所以段正歧才可以大大方方地闯空门,因为没有了孙传芳的金陵,不足为惧。对岸就是他自己的数万大军。
然而即便是如此威猛的段将军,也有对付不了的人物。
丁一从外面回来,便看到屋内又是戒严,叹气道:“老大又和许宁生气了?”
副官正巧也站在他身边,闻言颔首道:“已是几日了,自从将军把盘凤楼的女人带回来,里面就没消停过。”
丁一顿了顿,说:“这么看来,老大对许宁竟然是真动了心思。那许宁呢?”
“许先生?”副官看向二楼,“怕是不情愿吧。”
如今,这座段府内,除了当日替段正歧提亲的副官,所有人都知道段正歧属意了一名教书先生。不仅如此,段正歧心气上来,竟然还强关了人家,更故意带回几名风尘女子作气。
因此这几日,竟然是没半个人见到许宁。段正歧偶尔外出,也是只带贴身的几名近卫,并命令副官看严许宁,不许任何人进出他房间。
就是丁一这样的虎将,也不晓得这里面的内幕。唯一例外的,或许只有张三。
然而张三并不开心。
他此时站在许宁屋内,身旁是几名年轻军官,正是前些日跟着段正歧出去寻花问柳的那几位。而在他正对面,则是一身军服的许宁。
“为什么要我假扮你,你自己倒出去快活!”
张三原地打转,同时看着军容整齐、英姿笔挺的许宁。要不是这人就在眼前换的衣服,他还认不出人来。摘了眼镜,压低军帽,剔除平时的一身书生气,混在几名同样制服的军官中间,许宁竟然鱼目混珠,叫人分辨不出。
“因为你有经验。”
许宁看着他,或许因为几日习惯了,举动间真有几分潇洒。
“我帮你的还不够吗?又是替你去联系梁琇君那女人,又是故意在杜九面前漏马脚。现在还要假扮你在这坐牢!”张三不忿道,“可你却连你们在干什么都没告诉我。”
许宁见他实在闹腾,便开口。
“张先生。”
可这一称呼,便把张三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向许宁。
“你应该庆幸,现在你还站在屋内。”许宁走到窗前,叹道,“而外面的那些人,才真正是一无所知啊。”
“什么意思!”张三听得悚然,“你和老大这么做,难道是打算——?”
他话语未尽,许宁已经回头,静静看着他。
“张先生说是帮我,其实不尽然。而是我在帮你们将军,洗髓伐脉、挖骨祛毒。”
第39章 网
摘下一颗葡萄,还带着井水镇透的凉意。
往嘴里一赛,牙齿咬碎果肉,那甜中带着微酸的汁水便沁了满口。等果肉和凉甜的果汁一起下了腹中,手指又忍不住伸向下一颗。
“哎,这葡萄竟然不用吐皮不用吐籽?”
坐在他对面的人稀奇道。
他回答:“这种葡萄无籽,可以囫囵咽下去的。”
他这么一说,对面的人微微叹气道:“方便倒是方便,可就有一点不好。”
“何来不好?”
“这看似圆润无籽、皮娇肉嫩的葡萄,到底是天生地长,不由人的。你这匆匆往嘴里咽下了,万一哪颗生来与旁的不同,偏偏如长反骨一样长出籽来,不一同吃下肚去了吗?”
吃葡萄的人一愣,顿了顿,可下一秒又笑道:
“师兄莫忘了,再嫩的葡萄也是要嚼着吃的。”
无籽有籽,无心有心。
就算有漏网的黑心葡萄,浑水摸鱼通过了第一道坎,但之后的铁壁铜墙一口白牙,可是那么好过的吗?
——
段正歧在写字,或者说在练书法。他对着一张碑帖,执笔临摹。
对于练字,段正歧十岁时,曾在许宁手下练过一阵。后来因故荒废了几年,直到前些年才又捡了回来。然而即便曾半途而废,他在书法一途似乎别有天分,手下的一笔好字,连许宁都不吝夸过。
“将军。”
副官敲门,进了书房。
“那丘珲关了也有几日了。”副官道,“他父亲现在整日在城内打探消息,四处搜罗。虽然咱们带人回来时做的隐秘,可也不免走漏风声。接下来,该如何做?”
段正歧背对着他,依旧伏案写着,可过了一会却招手叫副官上前。
甄副官走过去,这才发现练字中的段将军,竟已经把回答写在了宣纸上。那泼墨于纸上的一行字,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触目惊心,低下头去恭声道是,退离了房间。
在副官离开后,丁一和其他几名随行金陵的心腹,也陆续进出书房。
而到了半夜又有人看见几名红妆女子被送了进去,书房内的灯火一宿未灭,隐约可听见欢声笑语。与此相对的,是二楼另一间屋子的门庭冷落,静谧沉默。黑暗中,有人冷眼旁观。
……
“梁小姐!”
这一天,忙碌了一整晚的梁琇君正准备出门,就被人堵在家门口。她心中微微一惊,防备地看过去,却见是一个陌生的汉子。那汉子虽然长得粗壮,却一脸朴实,不像是青帮的那群人。
梁琇君面露疑惑。
“梁小姐,求您救救我们先生!”那汉子似乎好几宿没睡,眼下俱是黑青,几乎要跪到梁琇君面前。
“你是?”
“我叫李默,曾经受过许先生恩惠。他这几日失踪后,我和同伴们一直在四处搜寻他的消息,可一无所获。”李默焦急道,“我听说您与先生是挚友,还请你想想办法,救救先生吧!”
李默。梁琇君听过这人的名字,之前船厂的事她也多少听闻,此时看见这人为了许宁四处奔走,竟然累成这副模样。她目光复杂,叹了口气道:“进屋再说吧。”
她打开刚刚关起的门,把李默请了进去。
同样在街角,几双盯着她的眼睛,把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段宅、李默、梁琇君,各路消息汇聚到杜九手里,像是一张细网终于织就。
“你探听到的时间可准确?”他问属下。
“确保无疑!梁琇君最近一直在为许宁奔走,她在金陵颇有些人脉,听说明日一早就打算出手了!”
“明日?”
“明天段正歧带着属下外出去安置丘珲,必然不在府中,估计梁琇君认为,那时候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下属道,“九爷,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联系了丘谋壬,将段正歧抓走他儿子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明晚,段丘两人必有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