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循途(8)
作者:庸责己
时间:2018-11-07 12:18:46
标签:成长 音乐
还是穆先生开口了:“没吃饱啊。”
穆太太轻描淡写地说:“没吃饱就对了,还有饺子。”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果然一切尽在太后掌握之中。
陆西峰一跃而起,自告奋勇去煮饺子,几盘热腾腾地端上来时,林衍一眼就分辨出了哪些是自己包的。
那堆歪瓜劣枣奇形怪状地和穆康包的饺子界的三好学生们缠在一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怒喝一句成何体统。
穆先生夹起一团只有皮没有肉的疑似面疙瘩,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林衍:“……”
穆太太睁眼说瞎话:“饺子啊。”
穆先生:“啊?”
穆太太也夹了一个放碗里,用筷子戳了半天戳出零星一点儿肉,淡定地给穆先生展示:“看,里面有肉。”
穆先生:“哦。”
穆太太目不斜视地说:“有肉,是饺子。”
一轮饺子总算填满了所有人的胃。酒足饭饱宾主尽欢,穆先生和穆太太留管小小在饭桌上询问女孩儿的海外生活情况,其他人纷纷离席,管啸愉快地接下来洗碗的活儿。
“别管他,他是一位热爱一切清洁类家务的奇葩男子。”穆康对林衍说,“过来,我屋里还有存货。”
穆康的房间四面墙中有两面都是谱子,他翻了半天翻出一份泛黄的手稿,递给林衍,迫不及待地说:“咱俩试试这个。”
穆康一屁股坐在琴凳左边,把右边留给林衍:“差不多十年前写的。”
“Four hands。”林衍边看边说,“和现在的写法不一样啊。”
穆康笑得开心极了:“你看出来了。”
林衍在琴凳右边坐下,直接说:“来。”
两人对视,默契地在对方眼里捕捉到呼吸同步的时刻。
丰满的钢琴声响起,管啸立刻关掉水龙头,客厅里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话。
那是一首线条婉约温顺的四手,以吟唱的方式表达少年人的单纯幻想,虽然不像穆康现在的作品那么天马行空,依旧对技术要求很高。
随着段落推进,林衍随手修补掉略显稚嫩的和声,一部实验性作品慢慢展现出成熟完整的轮廓。所有人都在屏息细听,管小小不确定地说:“这……是穆康小时候写的曲子吧?”
没人能回答她。
穆先生由衷地说:“林衍弹得真好。”
穆太太没说话,她似乎从琴声里捕捉到一股缠绵悱恻的意味,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第八章 _追声与循途_
本章BGM:斯塔拉文斯基-火鸟(Stravinsky - The Firebird,L'Oiseau de f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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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院交响乐团每年有几十场演出,场面或大或小,场地或新或破,指挥或好或糟,随机的演出状态让演员们练就了一颗随遇而安的心。
然而穆康的人生字典里并没有“随遇而安”四个字。《困灵》的首演,硬是撞上了最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
演出当天下午五点,乐团在国立大剧院音乐厅的走台进行到了尾声。
穆康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第一排,左边是眉头紧皱的导师陆明庆,右边是慈眉善目的常驻指挥张老板。
两首曲子林衍都没让乐团走完,此刻他已经放下了指挥棒,正和乐团做最后的演前交流:
“Timpani今天整体音准有点低,演出的时候注意控制一下。”
“Viola第二谱台,有一个人D弦声音不对,检查一下是不是快断了。”
“Trumpet演《火鸟》的时候举高一点,特别是二小号,风头别都被陆西峰抢了。”
铜管声部一阵哄笑,二小号大声说:“好的指挥。”
“今天两首作品都不轻松,大家辛苦了。”林衍接着说,“万一有人觉得坚持不了,中场时一定要来和我沟通。”
圆号首席感动地说:“谢谢指挥!”
林衍环视了一遍乐团,安静地说:“就这样了,合作愉快,晚上见。”
演员们集体热烈鼓掌,林衍微笑地点头,夹着总谱走下指挥台,又朝邱黎明和李重远招了招手,看来是还有些细节要交待。
张玉声感叹道:“林衍真年轻啊。”
陆明庆不赞同地看了眼穆康:“这段钢琴写得太过了。”
穆康不在意地说:“还好啊。”
陆明庆:“这次亏得林衍在才能演成这样,以后怎么办?谁还能弹?”
穆康:“林衍弹啊。”
陆明庆:“每次都他弹?你面子这么大?”
穆康恬不知耻地说:“是啊。”
陆明庆冷笑着说:“放屁。”
眼看师徒二人就要针锋相对起来,张玉声息事宁人地说:“实在不行穆康自己也可以弹嘛。”
穆康一口否决:“我不行。”
陆明庆不屑道:“他可以个屁。”
张玉声:“……”什么德行啊这俩人?
穆康:“一把年纪了别张口就屁来屁去的行吗,陆老?”
陆明庆哼了一声,懒得理自己这位丝毫不懂尊师重道的不孝弟子:“张老……玉声,走了,吃饭去。”
“二位好走。”穆康还算礼貌地同两位长辈道别,一回头就看到林衍和李重远在台边向自己挥手。
“怎么样?”林衍问。
穆康直接手一撑跃上了舞台:“好到炸裂。”
香蕉人林衍没听懂:“……什么意思?”
穆康笑着说:“特别好的意思。”
林衍好奇地问:“炸裂是什么?”
“谁知道呢。”穆康随口说,看了林衍一眼,冷不防脱口而出,“你也萌到炸裂。”
李重远心里一突,低声提醒道:“傻逼穆!”
穆康话一出口也有点懵,半天没吱声。
林衍既没领悟何为“炸裂”,也不理解什么叫做“萌”,他疑惑地先看穆康再看李重远,可惜二位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正巧这时邱黎明过来了:“傻逼穆。”
穆康:“……嗯?”
邱黎明:“上半场《困灵》演完后,你要上台吗?”
穆康想也不想:“不上。”
邱黎明:“哦好的,吃盒饭吗?都站着干嘛?”
这茬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人心观察家怼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态发展可能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看来必须要找时间和穆康深入地谈谈人生哲理了。
毕竟林衍一颗真心可昭日月,穆康老这样不经意地管撩不管约,实在是不太说得过去。
夜幕降临,演出临近开场,穆康在剧院门口接到了管小小。女孩儿妆容精致,耳环项链上了全套,大衣里一身精致的黑色套裙,每根头发丝都明确表达出“这场演出我很重视”的态度。
和里面穿着毛衣加休闲西裤的穆康形成了鲜明对比。
管小小瞪着他:“你一会儿就穿成这样上台?”
穆康:“我不上台。”
管小小很不解:“为什么?”
穆康也很不解:“上台干什么?斯特拉文斯基也没上台啊?”
管小小:“……”
她揽住穆康的胳膊,刚走几步就看到张老板和陆明庆迎面而来,两位老同志都是抬头挺胸笑容满面的模样,一致无视了美人身边某位煞风景的穆姓男伴。
张玉声:“小小,你回来啦。”
陆明庆:“来来,我和你一起进去。”
管小小乖巧地说:“张老师好,陆老师好。”
张玉声热情地说:“小小最近在唱什么?我带乐团和你合作一场怎么样?”
陆明庆不甘示弱:“小小什么时候录音?我给你写一首新歌吧。”
管小小笑着没说话,揽着穆康的手紧了紧,悄悄踢了他一脚,穆康只好打消了趁机掏烟的念头,无情地说:“她最近在唱《茶花女》,合作不了;下一张企划是威尔第歌剧选段合集,不需要新歌。”
两位老同志还想说话,管小小朝不远处喊了一声:“方之木!”
方之木向她挥手,颇讲义气地一把拉来了正东张西望想找熟人说话的黄滨教授,三位老同志顺利接上了头,你给我递烟我给你点火,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您头发好像变多了啊。”
“最近肚子又大了,唉!”
“放假打算去哪儿潇洒?”
方之木成功拯救了水火之中的穆康和管小小,三人一起朝里走,方之木说:“我下个月弹普罗二。”
穆康:“张老板指吗?”
“是啊,不然还有谁?”方之木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来听我弹?”
穆康奇怪地问:“听你弹什么?”
若不是碍于自己钢琴王子的公众形象,方之木白眼都会翻上天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指、导、我。”
“啊,行吧。”穆康总算想起来了,“下个礼拜吧,你先找份钢伴的谱子。”
三人艰难地穿过汹涌人流,排队检票进场。这场演出由林衍指挥,又有一部J院出品的新作首演,没怎么宣传就已备受瞩目。国立大剧院音乐厅能容纳约1500名观众,开演前五分钟响提醒铃时,管小小往后一看,几乎是座无虚席。
她小声对穆康说:“你真是沾了林指的光。”
穆康挑挑眉:“当然。”
观众席灯光熄灭,舞台灯光变得耀眼,台上混乱的乐器声和台下嗡嗡的说话声渐渐弱下去,只余零星一两声咳嗽。
动听的男声响彻大厅:“各位观众,欢迎来到国立大剧院音乐厅,本场音乐会禁止录音录像,请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中场休息二十分钟,谢谢,祝各位观赏愉快。”
一分钟后,掌声响起,乐团首席邱黎明走上舞台,朝观众微微鞠躬,起范儿起得很是专业熟练。他给管啸示意,在钢琴上按下A4,双簧管先和钢琴校音,再把标准音吹给了管乐和弦乐。
对音结束,邱黎明坐回第一小提琴第一排外档的首席专座,台上台下立马进入了演出开始前的绝对寂静时刻。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屏息期待指挥登台。
穆康坐在第六排中间的贵宾席,紧紧盯着舞台左边那扇连接后台的门,嗓子眼一阵阵发干,《困灵》明明早已排得成竹在胸,此刻他的心却仍然跳得飞快。
他度秒如年地想:阿衍怎么还不出来。
其实总共也就过了不到二十秒,门开了。
林衍大步走出来,背脊笔直,黑色燕尾服衬得那双腿愈发的长,天花板上炙热的灯光照亮他英俊非凡的脸。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二楼传来几声尖锐口哨和女孩子的尖叫。
林衍在指挥台边站定,对观众优雅地微笑致意,当真是如天神下凡一般,从头到脚都洋溢着迷人的自信。
“我的天啊。”管小小小声说,“这帅得太犯规了吧。”
“是啊。”穆康喃喃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衍转身上了指挥台。
指挥谱架上,孤零零躺着一根指挥棒。
林衍演出,向来背谱,指挥家不允许出错,林衍也从不出错。他喜欢在音乐中同演员时时刻刻交流,便不惜废寝忘食也要把所有声部的每个音符、休止符、乐句、呼吸都刻在脑海里。
权威杂志《Gramophone》给予林衍的简介寥寥数语:指挥天才,卡洛斯·莫斯特唯一的弟子,指挥风格细腻灵动,是所有年轻音乐家仰望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