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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声与循途(43)

作者:庸责己 时间:2018-11-07 12:18:46 标签:成长 音乐

  你赶紧给我放开他。穆康火气噌噌地往上窜:方之木,不然老子弄死你。
  方之木哪里听得到穆康的无声威胁。他沉浸在“终于弹出了一次不一样的拉二”的感动情绪里无法自拔,死死抱着林衍哇哇大哭,钢琴王子的形象大打折扣,让台下的经纪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林衍安慰地拍着方之木的背:“棒极了,祝贺你。”
  方之木泣不成声:“谢谢你,谢谢你林指……”
  林衍感慨道:“都是穆康的功劳。”
  方之木浑身一僵,猛地想起脾气巨臭、疑似林指另一半的穆大才子也在台下坐着,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刹那回魂,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一半,火速放开了林衍。
  尽管台上灯光炽烈,演员理应看不到观众席里的人,方之木仍然靠着被穆康打击多年练就而成的玄妙经验,捕捉到了一丝真假难辨的杀气。
  钢琴王子心有余悸地走下舞台,背着观众偷偷翻了个白眼:还好关键时刻稳住了,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
  作者有话说
  全世界都送了一轮助攻啦,请宝贝儿们允许我明日休息准备一天,从后天起,本文将以日更的节奏奔向车车!
  老被演的拉二(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2 in C minor)和巨难弹的拉三(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3 in D minor)歌单里之前都有放过,拉二是我男神的版本,拉三男神没录过,放了阿格里奇美人时期的版本。


第四十一章
  《L'étranger》完稿于八月中旬。穆康在五线谱上写下内细外粗的双直线那天,正是花园里深蓝龙胆尽数满开的时候。
  时针指向五点,林衍还没下班,厨房里小火炖着排骨,音响罕见地保持沉默。
  穆康独自坐在书房,神情漠然,思绪空白,嘴角划出嘲讽弧度,面前躺着厚厚一叠总谱。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地板烙下钢琴的阴影,如同泛黄胶片里只剩一个人、一架琴,在天地间相依为命。
  人与人性是割裂的。
  譬如说穆康,劈开特殊的当下,也将自己与笔下的音乐割裂。
  故事里莫梭是一个异乡人,絮絮叨叨,神经兮兮;故事外的穆康是一个局外人,消极厌世,冷眼旁观。
  作曲家永远无法让自己的音乐理性客观。
  林衍深谙这一点。当穆康在阿尔卑斯山巅的寒风里,破绽百出地说这部作品“是莫梭的故事”时,林衍并不认同。
  然而被质疑的人不为所动。
  林衍的不认同没有影响穆康写曲的思路,穆大才子固执到宁愿选择割裂,也拒绝承认这是自己的故事。
  林衍到家时正好六点,穆康在厨房准备晚餐,整个一楼弥漫着炖排骨和煎鱼的香气,穆康写给L团的新作被静静摆在茶几上。
  林衍把谱子拿起来:“写完了?”
  “嗯,分谱发给史蒂夫了。”穆康熟练地将排骨乘盘装好,“他说明天一早就可以准备好。”
  林衍:“那就明天开始排?”
  穆康:“好,一起去。”
  林衍坐在沙发上翻开总谱:“我再看看。”
  穆康埋头开始摆沙拉,低声说:“好。”
  林衍一直没有出声,穆康便不敢再说话。他假装表现得忙忙碌碌,避免和林衍对视,因为他既害怕林衍看出、说出一些事,又担心林衍看不出、说不出那些事。
  穆大才子矛盾至极,忐忑不安。一盘甘蓝在他手下摆好了推倒,推倒了重摆,硬被摆出了八种格局各异的结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林衍终于叫了他一声:“穆康。”
  穆康像忍受不了似地猛然回头:“嗯?”
  谱子被整整齐齐放回了桌上,林衍站在餐桌旁,身后是隔窗相望、下午六点的暖阳与青草。
  他的阿衍眼神清澈,什么都没问,温和平静一如往常,微笑着说:“我饿了。”
  穆康愣了几秒,立刻飞速把沙拉装好端上桌:“来来,吃饭。”
  《L'étranger》就这么被两位艺术家抛到了脑后,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没得到哪怕一秒的出场机会。
  次日清晨,向来游人如织的L市还在沉睡,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们大概正在酒店里吃早餐,街道上人烟稀少。林衍和穆康迎着初升朝阳,于花香和晨风里并肩而行。
  两人走过长青石砖铺就的老街,与被鲜花和露水装点的窗台擦肩而过,在临湖台阶上见到了面水而坐、正同好几只天鹅进行精神交流的李重远。
  怼爷左手一杯咖啡,右手一块三明治,朝二人打招呼:“早上好,吃了什么?”
  林衍详细地说:“秋刀鱼、玉子烧、水果沙拉。”
  正在啃便利店三明治的李重远:“……”
  老子为什么要嘴贱?
  穆康啧了一声:“你在这儿干什么?”
  李重远:“……”
  怼爷特意一大早起床,跟个傻逼似的在上班必经之路左顾右盼,就是为了提前给重出江湖的哥们儿加油鼓劲,谁知好心喂了驴肝……人渣肺,不仅被噎得半天没放出一个屁,还他妈附送了狗粮若干。
  算了,别废话了,还是友尽吧。
  李重远站起来两三口吞掉冰冷的三明治,略过作曲家本人直接问林衍:“新曲子叫《L'étranger》?”
  林衍:“嗯,中文应该是《局外人》。”
  李重远:“林指看了吗?他功力还剩几成?”
  林衍正经地说:“还剩十成。”
  穆康:“嗯哼。”
  李重远睨视穆康道:“有分谱吗?给我看看。”
  穆康:“一个大提琴分谱能看出什么。”
  李重远伸出手:“别废话。”
  L团的排练一般九点半开始,史蒂夫信息里说九点带谱子到排练厅,时间还有剩余,李重远随意在树下找了张桌子看谱子。
  阳光越过湖面穿透茂密枝叶,斑驳了五线谱左边的低音谱号,李重远就着交错而至的光与影翻到第二页,如愿以偿找到了穆大才子专属第二主题。
  大提琴的旋律,主题用在了升c小调,重复两遍,共三十小节。
  朋友们口中的怼爷李重远,同事们眼中的大提琴演奏家Harvey Li,在时光长河中逆流而上,指尖颤抖着触摸到了青春的音符和圆滑线。
  他坐在离青春很远的大陆另一端,轻轻哼出了一段耳熟能详的音乐。
  岁月如梭,转眼已阔别经年,多么难得能在日明风清的日子里再次相见。
  彼时欢笑已成过往,所幸物是人未非,良辰美景依旧,此刻蹲在李重远身后兴致勃勃逗弄天鹅的人,正是当年那个眼神清澈的林指和目中无人的傻逼穆。
  就像一个初心不改的童话。李重远少见地多愁善感起来:我们都是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尽管乐团运营总监兼街头吉他艺人史蒂夫号称“带谱子来”,可实际上他带来的远远不止谱子。
  三人甫一走进排练厅就被紧张的气氛拦住了。乐团管理层几乎全员到齐,各声部首席也在指挥台旁结集列队,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望着门口。
  演奏员李重远一溜烟闪身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很好地贯彻了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混团准则。
  穆康小声对林衍说:“你们排练这么多人参观?”
  “平常没这么多人。”林衍猜测道,“他们……可能是来看你的?”
  事实无数次证明,林指永远是对的。
  史蒂夫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连金发都似乎耀眼了几分,大步走到穆康面前伸出手,朗声说:“康,见到你真高兴!”
  凝滞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众人纷纷上前来排队轮流和穆康握手,不停地说“真高兴见到你”、“你就是穆先生啊”、“《困灵》写得太棒了”、“终于见到Evan口中最好的作曲家了”。穆大才子这次亮相实在是待遇超凡,连万人迷人设的林衍都被比了下去。
  好在穆康的脸皮不仅帅度逆天,厚度也是惊世骇俗,直面陌生人的追捧毫不怯场,说完“谢谢”后紧跟着就是一句“绝不会让你们失望”,姿态自信、充满魅力,让多位女音乐家如坠情网般红了脸。
  欢迎仪式持续了近二十分钟才被林衍强制叫停。L团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演员,指挥一发话,大伙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回座。团里的单身直女弯男们心思都忍不住活泛起来:穆先生好性感,不知道可不可撩(available)?
  除了李重远,成员们都是第一次拿到谱子,林衍先安排了一个小时各自练习的时间。坐在第一小提琴旁边的史蒂夫率先发现了玄机,小声问林衍:“这好像是……《困灵》的主题?”
  “是。”林衍说,“别担心,它们不一样。”
  史蒂夫颇为不解:“为什么用一样的主题?”
  林衍解释道:“穆康写曲,向来只用固定的三个主题。”
  史蒂夫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说:“全部作品都只用这三个主题?”
  “不是全部。”穆康淡淡地说,“但所有写给Evan的作品都是。”
  史蒂夫纳闷极了:所有写给Evan的作品?Evan不是说穆先生特别忙,很难请吗?
  他迟疑地看着林衍:“Evan,穆先生给你写过很多作品吗?”
  林衍对此也迷茫不已:穆康写过作品给我?我怎么不知道?
  穆康正在检查定音鼓的分谱,随口说:“Evan是我作曲的缪斯,我百分之八十的作品都是写给他的。”
  林衍:“……”
  史蒂夫:“……什……么?”
  和谁都不是好友的只撩不约人渣再次上线。
  这句实打实的情话大抵只是无心之失,却仍被穆康说得又直白又动听,利落击碎了林衍费劲维持数月的水波不兴。
  林指始料未及地被心上人塞了一份惊天大礼,心里本就有鬼,此刻更是有口难言,只好掩耳盗铃地咳嗽了一声,起身走到木管声部检查演员们的进度。
  史蒂夫被无情留在了对话里,惊吓过度,呆若木鸡。
  他喃喃道:“……都是写给……Evan的?”
  穆康:“嗯哼。”
  “不好意思穆先生,恕我冒昧。”史蒂夫还想再挣扎一下,“这首我们团正在排的作品也是……写给Evan的?”
  穆康肯定地说:“没错。”
  史蒂夫:“但是你没在谱子上写明啊?”
  穆康:“要写吗?首演是他指挥啊。”
  史蒂夫微弱地说:“这次只是恰好……”
  “不是恰好。”穆康掐断了史蒂夫最后一丝希望,断然道,“所有都只能由他来首演。”
  音乐总能坚毅地让昨日重现。
  七年前在J院的排练厅,穆康也曾如此这般不讲道理地要求林衍弹《困灵》里的钢琴片段。七年后场景变幻,人渣精神依旧故我,桀骜不驯,冒犯又恣意。
  老子才不管什么阿衍愿不愿意。
  老子就是要这么写。
  老子就是要他指。
  只能是他指。
  彼刻与此时悄然重叠,二者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少了那顿“你专门写给人家人家就非得要吗?你有事先问过人家吗?人家同意了吗?”的怼爷式敲打而已。
  怼爷着手于拉郎配多年壮志未酬,早已丢盔弃甲地加入了敌方阵营。
  局面很清楚明朗了。
  史蒂夫长出了一口气,了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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