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90)

　　大概……是真的快死了吧。
　　
　　强烈的车灯从身后照过来，紧接着的是刺耳的急刹车声、关车门的碰撞声。
　　手臂被人抓住，身体被拽了起来。源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有人将他背起。
　　“如果我再发现你逃跑，就把你关起来。”从源风生病以后，浅辰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口气跟他说话，“我已经订好了美国的机票，打算提前带你去。虽然现在许多国家的医疗器械都统一了，但难保在别的地方还有其他治愈机会。你现在放弃，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浅……”源风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不想得病，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我更不想死……但你我都知道，我已经没法治好了。就算只能活一天，我也不想再耽搁你……”
　　“我不在乎！或许你认为我是同情才跟你在一起，但全世界那么多人得癌症，我如果真那么有同情心，那可能忙一辈子都忙不完。”浅辰背着他走向车门，“你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着我，那现在也应该让我陪着你。何况你没有亲人，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人在身边，你真打算放任自己这样死掉？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对自己负责一些？”
　　源风用无力的手，努力攥紧浅辰的衣领。
　　“小浅……”
　　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多的悲伤冲淡了原本复杂的情绪，都化作泪水浸湿了浅辰的领口。
　　
　　第二天，浅辰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即将提前带挚友出国治病的消息，大概一年内回不来。
　　当日浅辰的手机几乎就被打爆了。父母和妹妹、以前经纪公司的同事、圈内的好友、还有一些正准备找他签约的导演和制作人……
　　忙了一天，几乎和所有关系还不错的人都通了电话，除了柏川。
　　很快就有人为此采访柏川。原本以为他会回避不答，但柏川居然还是保持以往的作风，非常妥当地给出无懈可击的答案：“我为他高兴。不管是为什么目的，出国以后肯定能学到不少新的东西。作为演员，个人经历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当记者问到两人是否有经常联系时，柏川也只是说不忙的时候和以前差不多吧。
　　从柏川那里挖不到料，对这件事浅辰又只是一带而过，更多的重心则放在《功夫日记》上，八卦媒体却非常不甘心，也没什么同情心，这个时候也不忘拿源风浅辰的旧绯闻出来炒一炒。
　　大众却总是很有爱心，说人都得绝症了娱记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积阴德，也没什么人再听信传闻。
　　
　　一周后，深夜。
　　源风刚才睡着，浅辰就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喂。”
　　电话那一头只有细微的风声。良久，才有人低低地说道：“……喂。”
　　浅辰微微一怔，一种莫名的钝痛迅速顺着心脏蔓延开。
　　过了许久，他才握紧话机，缓缓道：“是……柏川？”
　　“嗯。”柏川轻笑了一声，“太久不联系，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想要跟你说，你来一下香海公园。”
　　原本出国只是一个决定，并没让他犹豫。但最近，手中拿到各式各样的申请表、和Mythology的合同、健康检查证还有机票后，那种即将离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将会有至少一年的时间不能看到柏川。
　　一年……
　　以前觉得是很短的时间，但自从源风得病以后他才知道，人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太多个一年。
　　无法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浅辰只能问：“在电话里说不可以么？”
　　“不可以。”柏川的口气十分坚定，“我手机没电了，在电话亭里。我会等到你来。”
　　他根本不给浅辰回答的机会，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香海公园。
　　这个公园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因此总是清香四溢，花海成片，“香海”因此得名。
　　一场大雨过后，万物仿佛都只剩下被洗净后的宁静。空中的繁星好像变得更多，更加明亮了。
　　夏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从进公园那一刻，道路两旁似乎就只有成群成片的槐树。槐花和花蕾顺着枝叶垂下来，只要有微风吹过，就会有大片的洁白花瓣翻卷在潮湿的空气中，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初冬的第一场大雪。
　　浅辰终于找到了电话亭。
　　柏川并没有站在亭里面，而是一人静静地靠在门上，垂头看着满地白色的花瓣。他穿着淡色的衬衫，双手抱在胸前，侧脸漂亮得令人想起西方油画中的神祗。
　　他并没有留意到浅辰来了。
　　好像除了轻微摇曳的枝叶、空中眨眼的星点、他耳朵上闪烁的银色耳钉……其他东西都只是一幅画，美丽的，却永恒静止着。
　　浅辰也只是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无法说服自己靠近。
　　直到一场带着花香的风卷过，又一次拂落了槐树上的花瓣。它们落在柏川的肩上，柏川才若有所思地抬头看过来。
　　然后，看到了浅辰。
　　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浅辰挪动脚步，朝柏川的方向走近一些。
　　“我来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柏川站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不会让你走。”
　　浅辰愣了愣，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我不会让你去美国。我已经跟Mythology的人谈过了，《功夫日记》你的戏份就截止到国内拍戏为止。”
　　“你在胡说什么？”浅辰有些恼怒，“你不能干涉我的人生。”
　　“我当然能。如果你执意要去，不仅《功夫日记》作废，之后在美国也一样接不到任何通告。”
　　浅辰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突然侧过头去笑了。
　　“柏川，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他又不可置信的笑了一会儿，“今天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还有。”柏川顿了顿，“不管源风得了什么病，我都不同意分手。”
　　“我们早就分了，这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浅辰往后退了两步，“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先走了。”
　　这时，柏川突然大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急道：
　　“小辰。”
　　“你……你这混账，居然又喝酒了……”浅辰往外抽自己的手，“放开我。”
　　“小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做任何事弥补过去的过错。”柏川抬起他的手背重重吻了一下，“……相信我好么？”
　　从来没见过柏川这样说话，过度的慌乱令浅辰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试图挣脱他的手：“放开我啊。”
　　“我做不到。”柏川反倒握得更紧了一些，“我已经没有办法放下了……这都是你的错。”
　　浅辰自己从来没纠缠过以前的女友，而且对这种行为也相当不屑。
　　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一向认为是失败者。
　　然而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以绅士和完美著称的柏川……竟也会做出那些死缠烂打旧情人的失败者做的事。
　　这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一旦放到柏川身上，就变得格外令人害怕。
　　“柏川，你到底想做什么！”浅辰终于使劲全力抽出手，踉跄了几步，颤声道，“——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对不起。请你以后也不要为这种事找我了。”
　　他握紧发抖的手指，想要逃掉。
　　但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东西碰地的一声。
　　下意识再次转过身去，却惊诧得无法动弹。
　　——柏川竟已跪在地上。
　　
　　他微微垂着头，维持低微的姿态很久。
　　夏风带着雨雾，卷下树上了一批又一批的槐花花瓣，甚至冷酷地吹下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花朵，整朵整朵落在地上，无声，却有着碎骨一般的残忍。
　　终于，柏川张了张口。
　　“小辰，请你回到我的身边。”他的声音几近绝望，“……因为我爱你。”
　　
　　仓皇逃离香海公园的浅辰脑中甚至有了一种想法：就这么死在这个晚上，大概也比继续活下去好。
　　他知道，柏川的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个底线，从不让任何人逾越。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让他害怕与人交换承诺。无论他表现得再理性，也只是为了掩饰严重缺乏的安全感。所以，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说“我爱你”。
　　他从没想过，柏川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69

Chapter 69 ...


　　
　　周一早上，七点。
　　《功夫日记》古迹拍摄现场。
　　国内的或国外的造型师将浅辰团团围住，把他的头发尽可能地抓得凌乱而充满颓废感——若不是他身上还穿了一套古装，寻常人一定会认为这是某部时尚大片的拍摄现场。
　　明明没有几句台词，但浅辰还是任人摆布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剧本。旁边中文的、英文的，或者中文夹英文的对话他都没有听进去，唯独身后一排小女生的尖叫让他感到不耐烦。
　　“我的天啊，怎么，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啊啊啊……”
　　“这个不会是PS的吧，肯定是PS的！”
　　“这是《Stylishwear》，他们和柏川有长期合作关系，怎么可能敢随便PS他的照片！”
　　一听到柏川的名字，浅辰猛地抬起头。而那群女孩子因为太过关注杂志的内容，根本就没留意到旁人的眼光。
　　听她们叽叽喳喳半天还没说出重点，浅辰有些忍不了了。刚想借口去洗手间顺便看看她们在闹什么，Apple已经踩着细高跟鞋狂奔而来，把一本同样的八月刊《Stylishwear》杂志放在他面前：“阿辰，你快看看这个！”
　　
　　看到杂志的封面，浅辰起码有半分钟没能说出话。
　　不仅他，连他周围造型师的眼睛都快掉了出来。尤其是其中一个头上染了七种颜色的Gay，吃惊了许久以后，翘着兰花指捂住嘴唇说道：“Oh my god！”
　　
　　封面上写着抢眼的大标题：“绝色魅力 vs 狂野不羁——柏川最新诠释！”
　　当然，真正抢眼的绝对不是这几个煽动力极强的字眼，而是封面上的人物。
　　烈日骄阳下，柏川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穿着迷彩裤和军用皮靴，一条腿踩在椅子边缘上，一条腿长长地伸向地面。脖子上戴着长而细的银色项链，他却扬着头，眼神狂放而性感，口中叼着项链坠子，耳垂上的两颗耳钉反射着璀璨的阳光。他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只手抓着松到几乎垮下的皮带。
　　这种造型已经非常不是柏川的风格了。
　　而更过的是……他上半身没穿衣服。
　　经过电脑处理的肌肤在这张图上泛着古铜色。地面上有一个倒在一旁的户外水壶。他乌黑的短发和胸肌都被水打湿。
　　柏川一直是名副其实的保守派，对于那一副令人喷鼻血的好身材，如果不是演戏需求，他吝啬到领口往下拉一厘米都不愿意。
　　而这张照片……
　　虽然很多男模拍照的尺度都比这个大，但不知为什么，柏川拍出来照片后，让他神一般的气质顿时堕落成了令人想入非非的野性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