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处无屋（上）(98)

　　现实戏中的“张红玉”开始登上巅峰，所有圈内圈外的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张老师，老年的“张红玉”在家乡摆了一台戏，就是他火遍华夏的大戏《花苏子》，台上他的徒弟咿咿呀呀地唱，台下他和着节拍打节奏，然后泪水从脸颊上滑下去，没发出声音，却流泪了整整一台戏的时间。
　　台上的徒弟们当然看见自己老师这么伤心，他们代入，他们也难过，唱出来的戏词就更加哀婉了，每个人的眼中都含着泪水。
　　陆老太爷的眼睛也红了，他知道这部戏是根据真实改编的。最开始要拍《花苏子》，把基调定在爱情这点很多人不满。张红玉一生之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戏曲上，这么拍好像让他的成就全是为了爱情才得的一样。
　　后来钱传雄和赵宇刚他们吵了很久，还是众口一致定下了这个基调。
　　“难道老艺术家就不能把他的爱情公布于众吗？”
　　“难道纪念他，就只能拍一部中规中矩的戏，却不能将他最重要的心愿呈现在荧幕上？”
　　“爱情没什么可耻的。”
　　切换到梦中戏，镜头却已到苏秋月绝望地离开京城。
　　那时已是冰天雪地，花丛山功成名就，苏秋月开心自己找到了心上人，却听见心上人成了翰林，被赐高官之女完婚。
　　难道他不愿意回去找她吗？难道他已经忘了和她的山盟海誓？
　　苏秋月登上了花府大门，想要找自己的情郎问问清楚。
　　但是门房当然不愿意放进一个脏臭的乞丐婆子。
　　这人是谁呢？自家老爷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苏秋月将自己满腹的心事写在了冰上，明知道这冰有一日会化开，却走了。
　　子芸——许配给苏秋月的高官之女许子芸来找花丛山的时候看见了这冰上的字，冰天雪地冰上的字一时之间化不了，她去找花丛山询问，问他是不是在家乡有一个姓苏的心上人。
　　花丛山当然供认不讳，并且极其激动地问许子芸苏秋月去哪儿了。
　　许子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打道回府，并不回答。
　　许子芸的两个哥哥许子荆和许子容知道了这事大发雷霆，一个人去找花丛山质问，一个人则先去花丛山的家乡调查，看看他是不是和苏秋月有一段……
　　毁皇帝的赐婚，哪怕皇帝当时不计较，之后肯定也会计较。伴君如伴虎，许子荆许子容那是软硬皆施，既在花丛山这里做工作，又去苏府那儿做工作。
　　苏府女儿走失已经许久，早就不想认那个女儿了，但是听闻这件事以后，还是去把苏秋月找回了家关在家里。
　　苏秋月经历两年的风霜容颜憔悴，影片中特地展现了她粗糙的手，还有针线活时不复往日灵巧扎到自己的手上……
　　苏府女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许子荆许子容也不知有意无意地将这事传开，苏秋月的名声彻底败坏，花丛山的名字却没人提起。许家当然顾及着自己亲家的名声，但若他执意要娶苏秋月，他便会被苏秋月牵连变成新的败类。到时候皇上那里也……皇上难道会喜欢这样一个臣子吗？
　　陆离知道，这之后基本上都是梦中戏了，先前现实戏很多，梦中戏只是穿插几个镜头，但是后半部分，却是梦中戏占主导地位。那演兄弟的许子荆许子容正是徐怀峰和周子易。他俩当初试镜的正好都是梦中戏，也不知最先试镜的是哪个角色，最后却得到了这个。
　　陆老太爷不认识徐怀峰，但是周子易他是认识的，早先《凌云记》在电视上播着，他对周子易这观感那个好啊！但是这里盛气凌人的许子容——怎么感觉这么本色出演呢？如果他进到电影里面，一定给许子容一大拐杖敲他的脑袋！
　　穿了官服的陆离看起来稍微成熟一些，梦中戏的时间不过过去了两三年而已，所以陆离还是一个年轻人，陆修静看着陆离在许子荆许子容的质问下严守底线，并且派人沿路去找苏秋月，想要把她找回来。
　　苏府的人快了他一步，陆离当然没接到人，这里陆离有一场哭戏。
　　又是哭戏。
　　陆修静又想去解把手上的袋子，但是陆离已经把里头的饭团掏光了，而且还和陆老太爷分着吃掉了。这下行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荧幕了，花丛山长叹一声，惨笑，许子容又来敲打了他一番，意思是苏秋月那样的名声，他何必连累自己。陆离沉默半天，流了眼泪，道：“如果我负她，难道你们愿意把妹妹托付给我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狼心狗肺的人吗？”
　　许子容一呆，许子荆正和许子芸站在门外，连脚都迈了一只进来。
　　许子芸终于动容，和原本是自己未来夫婿的人道：“如果你能让皇上解除婚约，我愿意退出。”
　　“三妹！”
　　“三妹！”
　　花丛山对着许子芸深深一拜，隔天就上了金銮殿脱了官帽，把他和苏秋月的种种一切都向皇帝托盘而出。赐婚被否，皇帝当然生气，因为苏府出事的缘故，苏府放出消息，说小姐已死，花丛山只道心上人忧郁成疾撒手人寰，皇帝赐婚，他也就没有抗旨。皇帝认为他当时没有反对，现在反对是打他的脸面，如若他老老实实和许子芸成亲，这事便可以揭过。花丛山便道苏秋月千里寻夫，一路上受尽磨难，最后深深叩拜，请求皇上同意退婚，让他和苏秋月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辞官不做，那也是愿意的。
　　这大概也是“张红玉”心里的想法，陆离看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领悟了一些他演的时候没领悟的东西。如果让“张红玉”抛下功成名就的一切，他定然是愿意的，他希望和琴儿有情人终成眷属，并也认为琴儿一直在找他等他。这段金銮殿的戏，也是老年“张红玉”内心最深刻的想法吧……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陆修静想了更多，当陆离跪在那个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忍不住想到了别处。
　　苏秋月为花丛山做了那么多……
　　萧腾为陆离也做了那么多啊？？！
　　他们俩怎么老在一部戏里？《夏季微凉》在，《徒》在，这部《花苏子》也在！
　　热搜捆绑着藤篱cp，来这儿看《花苏子》的年轻少女们也有许多是冲着陆离和萧腾同框来看的。这风气也太不好了！陆离之后不能再和萧腾一起演戏，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这最后一段的梦中戏约莫十五分钟，剧情十分紧凑。到金銮殿的戏份后，皇帝笑了一声，然后开口道：“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么朕……”画面一切，却切到了老年“张红玉”头上。
　　他们三人都听见有人小声咕哝，虽然顾忌着电影院没有发出更多的嘈杂之声，可是偶尔还是有人忍不住小声地讨论，大约是十分急迫，不知道这皇帝到底是想成全呢，还是想拆散？
　　如果按戏曲，那当然是成全的，可如果看这电影，却不像是要成全的样子。
　　稍微了解过张红玉一点的人就知道他终身未娶，也就是说，他是没等到自己的“琴儿”的，这《花苏子》电影三线合一，主基调又不像喜剧的样子，很可能，就会拍成悲剧。
　　镜头一直在拍老年“张红玉”行走的画面，从一个山坡上走下来，下着小雨，他没有躲避。这一段镜头真的很长，尤其是前头有那么多戏份都很精炼，但到现实戏的节奏却忽然放慢了起来……
　　然后“张红玉”走到了一处破庙，有人惊呼，发现那破庙和梦中戏花丛山和苏秋月两人相遇时的地方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老旧了。
　　难道这戏是想说张红玉和琴儿是花丛山和苏秋月的转世吗？
　　这也是有可能的，转世之后，“张红玉”把前世和心上人的故事写了下来，做成了华夏的经典戏剧。虽然增加了神话的色彩，但也不错？
　　老年“张红玉”坐到了破庙的门槛上，仿佛极累地叹了一口气。
　　那破庙外的破幡子正在飘，而小雨落下太阳照射时映出七色彩虹——现在正是黄昏，隐隐竟似梦中戏的色调。
　　“张红玉”神色迷离，看着那彩虹。
　　破幡子飘啊飘，他眼中映出了金銮殿。
　　“朕，成全你们！”
　　皇帝终于说出了“成全”两个字，花丛山喜极而泣地叩首。
　　喜乐锣鼓，吹吹打打。结局花丛山终于和苏秋月有情人终身眷属，一色的大红，花轿从苏府里抬出去……
　　老年“张红玉”坐在破庙上闭上了眼睛，黄昏一样的颜色，梦境中的彩虹……
　　镜头拉远，影片结束了。
　　有半晌，陆老太爷和陆离等人都坐在原地没动。有些人一结束就站了起来，还有些人坐在远处，稍稍缓了一会儿。
　　“心很难受。”有年轻的女生一边走一边说，“梦中虽然是喜剧，可是现实中还是悲剧啊。”
　　“我觉得梦中喜剧就更难受了，因为现实是悲剧，喜剧只在梦里！”
　　“小离好好看，但是我好难受……”
　　“琴儿到底在哪儿啊？现实中也有这个人吧……”
　　“如果还在世的话应该听说过张红玉的名字吧？可是张红玉孤独终老了。”
　　“那就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等到。”
　　“……”
　　陆老太爷眼眶也是红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缓过来。
　　陆离道：“太爷爷，我听说‘琴儿’是真实存在的，这么多年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消息吗？”
　　张红玉住在京都，陆老太爷很喜欢他。
　　虽然张红玉极老后不怎么外出和人打交道，但是他和陆老太爷应该也见过几面。
　　“也不是完全没有消息。”陆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但是……”
　　“但是什么？”陆离道。哪怕琴儿已经嫁做人妇，可是，出来见一面也是可以的？如若琴儿出面过，和张红玉见过面，这电影的剧情就不会是这么拍的了。就算琴儿嫁给了别人，那也可以拍张红玉和她重见时的唏嘘，转向另外一种剧情走向。
　　陆老太爷道：“这世上的事呢，无奈太多，所以我老爷子活到现在，很多事情都看透了。”他忽然小声道，“这个电影里面的那个萧腾，你和他……”
　　陆离黑了脸：“太爷爷误会了，我和小腾真的只是朋友。”
　　陆老太爷“咯咯”地笑了，握着拐杖道：“刚才听到好几个小女孩儿说你们俩了呢，要是你们真的愿意——”
　　“爷爷。”陆修静道，“我们该走了。”
　　电影院里的人已经全都走空了，虽然这电影最后的音乐还在放，演员名单也还在往上刷，不过他们三个人坐在这里这么久，那也是不太对劲的。陆老太爷说那话其实也是暗暗提醒陆修静呢，毕竟萧腾和陆离都是他公司的，不过陆修静啥表示也没有，陆老太爷便起了身，道：“那咱们走吧。今天晚上，小离和我去陆宅睡吧。”
　　陆宅的客房也不多，但是，绝对住的下陆老太爷一个人的，陆离在陆宅的房间一直都没有被撤掉，过年的时候去陆宅，几乎看不出他走了的痕迹——当初陆离当真是什么都没带走，也就日记本和某些比较私密的东西给带走了，其他什么都没有动过。
　　陆老太爷这么说，陆修静当然不会反对，陆离看了一眼陆修静，陆修静面无表情的，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陆离便道：“好。”
　　陆老太爷便笑眯眯地拍拍他的手，牵着他往影院外走。
　　陆离一只手牵着陆老太爷，另外一只手却用丝巾继续挡着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