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延答应过自己。彭予枫又想。他早就说过,他们之间要有相处的底线,彭予枫有他的底线。
但那天……彭予枫也确实没有问过,为什么陈礼延要去和对方吃饭。如果他现在去问会突兀吗?已经过去了一阵子,陈礼延平常不记事,他一定早就忘了,彭予枫何必又去再问。
彭予枫趴在桌子上,耳朵里塞上耳机,翻到很久之前的那段失眠日子,陈礼延带他去听音乐会,回来后彭予枫自己单独建了一个古典乐的歌单。
好久,好久没听过了。彭予枫按下播放,让周围的喧嚣在他的周围褪去。陈礼延已经属于他了,不是吗?彭予枫听了一会儿歌,又想到,这么久以来,他还是没和陈礼延聊过家里的事情。不仅仅是陈礼延不说这些,彭予枫自己也不说。彭予枫越想越觉得他们只是在外面谈恋爱,好像是漂泊的浮萍那般,凑到一块儿把叶子连在一起。
转眼到了深秋,陈礼延接了电话,说要去和他爸爸吃饭。彭予枫在心里简单计算一下陈礼延和他爸爸吃饭的频率,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好像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饭?”
“嗯。”在穿衣服的陈礼延背对着他,“我爸忙。”
彭予枫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看向陈礼延,意识到自己有一点想让陈礼延多说些关于家人的话题,但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会比较好。
陈礼延穿好衣服,回过头看见彭予枫呆呆地坐在那里,顿时笑了起来,走过来一把抱住彭予枫,撒娇道:“你先去Abyss等我吧,我晚上就去那边找你们,阿谭又要过生日了,今天请吃饭。”
“嗯。”彭予枫也紧紧地抱住他,心头那些漂浮不定的愁绪被眼前具象化的拥抱所冲散。彭予枫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你身上好好闻。”
“是吗?”陈礼延低着头,自己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洗衣液和阳光吧。”
“晚上见。”陈礼延说。
“晚上见。”彭予枫对他挥手。
门被关上。
彭予枫抱着抱枕倒在沙发上,猫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看见陈礼延走了,终于可以噔噔噔地跑过来,乖乖地睡在彭予枫的身边。
也许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机会。彭予枫一边玩着猫耳朵,一边想。他打开日历看了看,发现再过不久他和陈礼延即将迎来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彭予枫可以先告诉他,我早就出柜了,高中毕业后就出柜了……你呢?好像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哈哈,不会我俩谈这么久,你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彭予枫出神地看着白色墙壁——那上面煞有介事地挂了一幅画,是他画的陈礼延,陈礼延教他画的。
彭予枫有在Abyss没开门之前就进去的特权,但今天进去后,他倒是遇到了有阵子没见过的江海。阿谭还在做准备工作,江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呆。
“你来了。”阿谭笑着看他,“礼物准备了没有?”
“嗯。”彭予枫说,“在陈礼延车上,等他过来带给你。”
彭予枫自己接了杯水,走到江海身边,笑着问:“你在看什么?写论文吗?”
“嗯。”江海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休息会儿。”彭予枫说,“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要不要叫上郝云飞?”
“不。”江海摇了摇头,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他应该还没工作过,身上的那种学生气还在,彭予枫总觉得他会比江海成熟一些。
“别叫他。”江海说,“我都快和他分手了。”
“什么?”彭予枫微微愣住,“……为什么?”
彭予枫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就看见眼泪从江海的眼角默默地流下来,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彭予枫赶紧手忙脚乱地抽纸巾给他。
江海把鼻子擦得有点红,不太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就是……本来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挺好的,但是你一来和我说话我就不行了。”
“没关系。”彭予枫安慰他。
江海说:“我爸妈最不喜欢我哭了,从小到大都不准我哭,像是哭了就会犯罪。”
彭予枫说:“没关系的,哭出来也没事。”
江海的眼睛里还有泪光,两人在灯光下彼此对视,他说:“有时候挺羡慕你的,彭彭,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你俩能明确地爱着对方真好……我就比较倒霉了,我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男小三。”
彭予枫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伸手过去握住江海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郝云飞之前和女人结婚了。”江海说,“他就是一个双性恋。”
不知为何,咚的一声,彭予枫的心脏随着江海的话重重地一跳,似乎要挣脱出一圈越缠越紧的锁链。
第56章 罗生门
彭予枫觉得自己对这些事情有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他当然可以期待爱情,找到爱情,相信陈礼延,和他在一起。
但在彭予枫的内心深处,那个见不到光亮的、有去无回的、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下潜的深渊里,他明白大多数人的命运并不会因为爱情而改变。说到底,爱是什么?人类的一种冲动?一种幻觉?荷尔蒙激烈迸发的产物?
性少数群体中的“少数”不是空穴来风,有极大可能大家会对同性产生过一些好感,但始终有一股看不见的浪潮,一座看不见的时钟在驱赶人们。文化、家庭、传统……到了固定的时刻,追求一种稳定安全的生活才是让人活下去的必要条件。爱情的魔力会在某一个瞬间消失,彻底消失。
彭予枫认识的人中,有不少是很难界定的。
比如印致远,说自己喜欢过男孩也喜欢过女孩,两者都可以接受。比如阿谭,他明确说自己不是gay,但他又和一个穿女装的男孩在一起过。有可以掰弯的直男,他的陈礼延?也有根本掰不弯的直男,大学时期朋友爱上的足球队队长?
说到底,人这种生物,太过复杂,太过善变,根本没有一个完美的规则去划分,人也不可以被划分。
郝云飞。已婚。双性恋。
彭予枫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关键词,他可以想象江海经历了什么。或许要比他想象中更严重一点,毕竟涉及到“婚姻”、“出轨”。再无解一些,还有“孩子”、“双方父母牵扯进来的家庭”。江海到底是郁闷成什么样了,才会在他一个不算掏心掏肺的朋友面前情绪崩溃?
彭予枫不知道,只能在这一刻紧紧地握住江海的手。他侧过头,听见阿谭跟着走过来,关心道:“要不要吃点什么?给你们弄点甜的怎么样?热巧克力?”
彭予枫无意要做开解江海的人生导师,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别人给出的答案如果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就算再好再正确,其实江海听不进去。
阿谭没有很快走开,江海端着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垂下眼睛,感觉心情平复了才说:“我初中就和郝云飞认识了,不过我俩高中才一个学校,那时候很喜欢他,胆子也大,告白了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大学……感情慢慢变淡,我们就和平分手。”
“前些年同学聚会,又碰见了郝云飞。是我主动去和他说话的……他变得有些成熟,我以为……我以为我们能够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江海白着一张脸说,“但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快要结婚了。”
江海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灵魂飘到了其他地方,魂不守舍地说:“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阿谭和彭予枫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帮江海倒了杯水,三人坐在未开业的酒吧里,等待江海慢慢平复情绪。最后,江海把东西收拾好,背着包和两人告别:“谢谢。”
彭予枫说:“你去哪儿?”
“回学校。”江海像是忽然又振作起来,“我没事的,现在还有科研不会背叛我,我永远爱科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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