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予枫身体放松地往后靠,又吃一颗陈礼延的薄荷糖。他不会再喝汽水,但却记住了那种快要飞到天上去的感觉。
渐渐地,陈礼延把车一直往山里开,两侧的树木高大得难以想象,连那最后的一点光芒都要遮住。彭予枫透过车窗向外看,全部是化不开的绿色。树海的深绿和浅绿交织,温度下降,晚风吹动树叶,山路两旁有许多行人。
他知道这里很多名胜古迹。虎跑、灵隐、雷峰塔、玉皇山。但陈礼延究竟要带他去哪里?说来可笑,彭予枫在社交软件上刷过西湖的断桥,人群压满,他顿时打消去转转的想法。所以直到夏天过去,直到西湖的荷花全都枯萎,他也没有去过西湖。
“我可以问还有多久吗?”彭予枫说。
“马上就到。”陈礼延笑道,光线暗下来,他的侧脸轮廓像是蒙上一层雾,“马上就到。但是彭彭,跟你商量一下,我们还是得先吃顿饭,我太饿了。”
陈礼延打算把车开到国宾馆紫薇厅的地下车库。
但他第一次开错了,没有走正常的那个门,有两个站岗的男人神情严肃地走过来,问他们要做什么。彭予枫有一瞬间误以为他们来到什么敏感的地方,但陈礼延只是问:“吃饭怎么走?”
站岗的人给他们指路,说要掉头。陈礼延又看看导航,对彭予枫懊恼地说:“我眼瞎,确实是走错了,看我的……再回去。”
第二次终于对了。
他们一路开到地下车库,里面空的位置挺多,比一般的商场要空不少。彭予枫坐在车上看大众点评,看见紫薇厅后面挂着黑珍珠的标志。
彭予枫说:“我还没吃过黑珍珠的餐厅。”
“真的?”陈礼延说,“那正好试试,我请你,彭彭。”
说请客的陈礼延去拿了号,却还要等待,于是他先留下电话号码,再拉着彭予枫去逛外面。彭予枫有些出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见工作人员帮忙运送行李,就和他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景象一样。
“要等会儿。”陈礼延走近彭予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这里是酒店?”彭予枫回过神,问道。
“嗯,是。”陈礼延说,“但是……还行吧。”
“外面是什么?”彭予枫完全一头雾水,上了陈礼延的“贼船”,似乎只能一路跟他走到底。
“花园?景点?”陈礼延好像也不知道,但彭予枫问他,他就特别认真地回复,“只不过这里人会少一些。”
暮色四合,空气里飘来一点淡淡的水汽。四周确实没什么人,甚至非常安静。彭予枫一路走过去,看见几栋别致的小楼,又走过一段路,穿过一些小径,他看见有工人在拿着水管浇灌路边植物。
“有鸟。”陈礼延走着走着,忽然蹲下来。
彭予枫退后一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陈礼延抬手轻轻拉拉彭予枫的衣摆,让他也蹲下来。两人的视线齐平,路边种植一些枫树,有只胖胖的黑鸟停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看见了吗?”陈礼延还挺兴奋。
“那是什么鸟?”彭予枫看见了。
陈礼延说:“不知道,我拍张照片。”
他把手机拿出来,彭予枫看见他刚刚调好镜头,黑鸟却十分不给面子地背对着他们,然后扑扇翅膀飞走了。
“啊。臭鸟。”陈礼延有些失望。
彭予枫在一边忍不住笑了笑,陈礼延又把手机镜头翻转过来,干脆对准自己,莫名其妙地微笑着照了一张。
拍鸟没拍到?索性开始自拍?彭予枫站起来的一瞬间,感到一阵巨大的迷茫——他到底在做什么?今天到底是不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可没有等他多想,陈礼延的手机响起来——那曲调格外熟悉,彭予枫只听几秒便认出来,是那首友谊地久天长。
“喂?好,嗯,我马上来。”陈礼延接起来说两句,然后站起来,再次不由分说地带着彭予枫原路返回,“吃饭。”
他喊吃饭已经喊了很久。彭予枫边走边看陈礼延的侧脸。他应该是真的饿了。
两人走进装修典雅的餐厅,陈礼延和彭予枫的位置恰好在窗边的角落,外面是中式庭院和石桥,几个小孩在石桥上结伴走过。点菜的ipad被陈礼延递到彭予枫的手里,陈礼延坐在他的对面,笑道:“你看看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就点。”
彭予枫低头看两眼,都是些杭帮菜,图片做得好看,价格也很不可思议。彭予枫看了一分钟,忽然觉得他什么也不会点,平常公司附近的餐厅最多只要二三十,点外卖也是差不多的价钱,他没吃过这么贵的饭。
于是,彭予枫把ipad还给陈礼延,说:“你点吧,我不挑食。”
“真的?”陈礼延什么也没多想,“那和你吃饭太爽了吧,都可以由我做主。”
彭予枫在对面看着陈礼延点菜,他低下头,熟练地加了几个菜。彭予枫一想到价格,就对他说:“别点多,吃不完浪费。”
“不会。”陈礼延抬眼,又笑,“跟我吃饭不会浪费。”
是吗?彭予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想再说什么。也许陈礼延的确能吃。彭予枫又想起以前在朋友圈里看到他自己说自己是——民间吃花甲行为艺术大师。
陈礼延点完菜,和服务员确认好,转头看见彭予枫,微微愣了一下,说:“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
“笑你……”彭予枫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喜欢吃杭帮菜。”陈礼延说,“虽然很多人不喜欢。”
“有吗?”彭予枫问。
陈礼延瞪大眼睛,说:“有的!网上好多呢,一个个都是青天大老爷,天天审判杭州怎么怎么样,杭州菜怎么怎么难吃。”
“你是杭州人吗?”彭予枫又问。
陈礼延喝了口茶,摆摆手,笑道:“嗯……算半个吧,我小时候不在这里生活,十几岁时候来了就待到现在。你呢?”
彭予枫说了一个南方小城市的名字,陈礼延听后想了半天,老实地说:“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来。”
“没关系。”彭予枫微微笑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市而已。”
他们接着说了许多事情,在这年中秋的最后一天,在假期的晚上。
彭予枫跟陈礼延坐在一起,第一次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吃杭帮菜。餐厅里的光线柔和,天空像是沉入一片深蓝色的大海,落地窗宛如水族馆的玻璃,夜色里闪过点点不知名的萤火。
陈礼延的话题总是跳来跳去,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对很多东西都很感兴趣,给彭予枫讲述的每件事情都很生动。彭予枫听着听着,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他和陈礼延似乎真的能聊到一起去。
片刻后,两人的菜上齐——西湖醋鱼、醉鸡、东坡肉、龙井虾仁、干炸响铃、松茸拌饭。陈礼延适时地停下,和彭予枫一起吃饭。
“我真的饿了。”陈礼延深吸一口气,低头十分认真地开始吃饭,还和彭予枫提前打招呼,“彭彭,让我先吃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再和你讲话。”
“你吃吧。”彭予枫说。
随后,陈礼延给彭予枫夹菜,又在对面冲他笑了笑。
彭予枫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别忙了,你自己吃。 ”
陈礼延嘴里还有东西,所以听了之后就对他点点头,食物没有咽下去前绝对不含着说话。
这一顿晚饭的时间比彭予枫预想的要快上许多,陈礼延甚至刚刚好掌握了两人的饭量。结完账后,陈礼延又带着彭予枫走出去,沿着之前的路,一直走到湖边。
那给草坪浇水的工人师傅已经不见了,地上仍旧有湿漉漉的水痕。在彭予枫的右手边,是一片安静的湖面,在远处有光亮,陈礼延在前面停下脚步,伸手指给彭予枫看,说:“那是苏堤。”
“那就是苏堤?”彭予枫愣了愣,打开手机地图,果真看见他所面对的方向确实是苏堤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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