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周末,陈礼延应该庆幸现在还能出来。他知道彭予枫有时候不和他出来,也会单独一个人去爬爬山。一个人爬山多没意思……彭予枫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什么?他会感到孤独吗?他会喜欢孤独吗?他会享受孤独吗?
不。陈礼延很快否认这个想法,以他自己的感受来看,他害怕孤独,彭予枫应该也是如此。
“在想什么?”婉瑜的声音把陈礼延漂浮的思绪拉回眼前的现实。
他们已经在山路上稳步前进,并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挫折。有女生在,陈礼延和张浩然选的地方甚至称不上最基础的徒步线路,就是普普通通的山,路非常好走。
“没什么。”陈礼延对婉瑜笑了笑。
婉瑜关心地说:“你背包背得累吗?要不要我帮你拿一点。”
陈礼延一下子乐不可支,忙说:“不累不累,我怎么会累,你把我当牛使就行,我力气比你大多了。”
“就是。”张浩然女朋友小沫听到了回头,这姑娘不仅两手空空,还带了一大包零食,都挂在张浩然身上,想吃了就过去求投喂,“他们男的劲可多了,不要心疼他们。”
张浩然苦笑:“我拜托你心疼我!”
陈礼延看到张浩然吃瘪,又快乐地笑起来,婉瑜走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也跟着笑起来。阳光从头顶树叶摇晃的间隙里洒下来,光斑有时候照亮婉瑜好看的杏眼,有时候照亮她涂了口红的嘴唇。陈礼延看过去,婉瑜对他亲切地笑笑。
很美,但陈礼延却始终觉得他和婉瑜之间差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陈礼延不是一个爱“思考”的人。他的思绪变得很快,很多事情都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过去也就过去了。他始终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要钻死胡同,世界上许多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把人逼死的事情都是人自己“钻”死的。
他还是一个享乐派。今天要快乐,这一个小时要快乐,这一秒也要快乐。慢一点都不要,推迟一点也不要。烦恼自然也有很多,但那又怎么样?明天再看今天的烦恼,可能就没了。
和婉瑜的发展,陈礼延也没有特别的规划。他没有表白,心里的好感当然有,目前还觉得像朋友,当然不足以让陈礼延这么快就去和一个女生表白。再说了……以前都是别人对他表白。
陈礼延跟婉瑜走一起,速度不能太快,再加上张浩然和他女朋友小沫,四人像是捆绑着要去西天取经的小队,分也分不开。很快的,走在最前面的彭予枫和阿谭就不见了。
陈礼延往前看,没看到人,下意识地大喊道:“彭予枫——”
他的声音被吞没在绿意盎然的树林中,静下来之后没有半点回应。
“彭!予!枫!”陈礼延快步往前走两步,“阿谭!”
没人。早就没人了。
陈礼延背着包奔向前,前面是一截石台阶,他心跳如鼓,这一刻不知道怎么了,想到的是彭予枫和阿谭双双失足掉下山谷,要么就是彭予枫和阿谭遭遇猛兽袭击,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那段石台阶,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又喊:“彭予枫!”
“哎哎哎。”前面走来一个清瘦的影子,阿谭一脸见鬼的模样看着陈礼延,像是从前面又折返回来的,“陈礼延你喊什么,叫魂呢。”
陈礼延微微喘着气,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对阿谭说:“彭予枫呢?”
“在这。”穿着黑色T恤和休闲裤的彭予枫也一脸茫然地走过来,“叫我干什么?”
陈礼延顿了顿,卡壳半天道:“你们走太快了。”
阿谭无语道:“我们走得快你也要管。”
彭予枫听着阿谭说话笑起来,后面脚步声渐多,张浩然他们也爬上这段石台阶,婉瑜问:“怎么了?”
“没事。”陈礼延抢先说。
“走多远了?”张浩然搂着小沫,“我女朋友是笨蛋,她想休息一会儿。”
“你才笨蛋!”
阿谭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彭予枫提议道:“我们要不走这段野路吧,会更快一些,我看了百度……翻过去其实就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了。”
掉下山谷和遭遇猛兽袭击都不会发生。陈礼延想。他刚刚只是没看见彭予枫和阿谭,但是为什么那么担心?
等彭予枫说完,陈礼延看见他恰好站在挂在树上的警告牌下,上面写:禁止走野路。陈礼延先前那无端生出的情绪被彭予枫的话冲淡,他立刻笑起来说:“走走走。”
“我跟你一起走。”陈礼延补充道。
小沫则说:“走野路会不会不安全?”
彭予枫对她笑道:“说是野路……但其实路已经被人走出一条很明显的印子,只要跟着之前的印子走就行,会节省时间。”
那细碎的阳光在同一时刻坠落下来,给予彭予枫的脸一种难以言说的生机。陈礼延的目光藏在帽檐下方,他直直地看着彭予枫,听他和小沫说话。彭予枫跟女生说话时会有点意外的羞涩,他不会长久地看你,只是在中途,只是在说某句话的时候,会突然地对你笑起来。
树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鸟扑扇翅膀的声音,哗啦啦——彭予枫情不自禁地仰起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和突出的喉结,光线继续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发间。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不可捉摸的尘埃,围绕着彭予枫旋转,旋转……
陈礼延的手臂上传来一个柔软的触感,婉瑜担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陈礼延看向她,听见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雾,由远及近:“你发什么呆?”
陈礼延笑起来,语气很温和:“我在发呆?”
“是啊。”婉瑜慢吞吞地说,“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对不起。”陈礼延收敛起嘴角的笑容,跟在婉瑜身边调整状态,“我可能昨晚有些没睡好。”
彭予枫和阿谭又消失了。
他们渐渐远离游人常走的大路,野路稍显崎岖,有一段脚下出现挺大的坑,坑上悬着几块沾了泥土的石块——陈礼延先跳过去,然后伸长手臂拉住婉瑜的手,借了她一把力。
“谢谢。”婉瑜说。
她脚下不稳,陈礼延低着头扶了她一下,两人的气息交换,婉瑜看着陈礼延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喘着气,低声再次说:“谢谢。”
陈礼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笑道:“没事。”
然后,他快速放开婉瑜的手,对着前面的张浩然喊道:“张浩然!看没看见前面那两个男的?”
这回他不直接叫彭予枫的名字了。
彭予枫。这三个字跳跃在陈礼延的舌尖,发出的音节是如此熟悉,早已烂熟于心。彭予枫。这三个字像陈礼延小时候吃过的跳跳糖,无数颗粒在柔软的口腔中炸开,甜味和酸味交缠,让人口齿生津。
张浩然回头,手作喇叭放在嘴边:“他们在前面。”
婉瑜也听见,努力跟上陈礼延,说一句:“彭彭不会丢的。”
“嗯?”陈礼延莫名地紧张起来。
“我说——”婉瑜的手搭了一下陈礼延的肩膀,“彭彭不会丢的,这里没有这么偏,我们是在杭州,不是去了热带雨林……你不用真的时时刻刻看着他。”
婉瑜的神色如常,但说出来的这段话却如惊雷炸开在陈礼延的耳边。陈礼延张了张嘴,恍惚看见湛蓝天空好似劈开一道白色闪电,无风也无雨,只是一道闪电劈下,劈倒他面前山顶的一棵巨树,巨树轰然倒塌,冒出火和烟,陈礼延的后半段行程就走在火和烟之中。
六人翻过棋盘山,去龙井路汇合,找到一家没怎么吃过的杭帮菜。
张浩然说这里点评分数挺高,就是环境有点苍蝇馆子,问大家能不能接受,婉瑜和小沫都能接受,那剩下人的意见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长木桌铺上碎花桌垫,点菜不能扫码,要去老板那儿看菜单。陈礼延和张浩然负责去点菜,张浩然让陈礼延报菜名,陈礼延报了一串,两人又去冰柜里拿饮料。高中好友悄悄问陈礼延:“怎么说?和婉瑜的感情增进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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