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点一点头:“就是需要每家先拿出1万块钱,业主们一直在筹款自救,但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把所有楼的门窗、楼梯还有阳台护栏都先安装好。一来,他们这么多人就这么住着,确实不安全;二来随着金乌名城里的住户越来越多,单一个安全问题,就能让锦地集团正大光明地把人都撵走了。”停顿片刻,便把金乌名城里每户人家的补款方案都说了。
“他这会儿多半不在。”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跟业主沟通的,蒋贺之轻轻叹口气,说,“跟我来吧。”
走进骑楼,面朝楼梯,两人明明并排也行,但蒋贺之却做手势示意对方先行。待盛宁上楼之后,他也有意识地往后躲了他一步。
楼道狭长漆黑,楼梯滑腻摇晃,盛宁走在稍前方,一脚踩空差点跌倒,幸亏蒋贺之迅速反应,一下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两条手臂紧紧箍着自己,盛宁也随之抖了抖心脏。这是梦里才有的温暖怀抱,气息,体温,还有每一见面就莫名稠腻起来的空气都如此熟悉。然而一声“谢谢”还未出口,对方又一把推开了他。蒋贺之把脸调转开,将手插进裤兜里,以一副尽量冷淡的态度说:“小心点。”
又默默地走了十几级楼梯,转眼来到了马秉元的家门口,蒋贺之敲了敲门,果然,没人应声。心头一阵莫名的不安愈演愈烈,他轻轻地蹙了下眉,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在家?”
蹙眉的这个微表情牵动了眉骨处暗红色的缝合线,盛宁仰着脸,久久注视着那道伤,不自禁地疚痛、皱眉,问:“会留疤吗?”
“跟你没关系。”语气有些重了,蒋贺之又暗叹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眉骨裂了点,不过能自愈,老沙大惊小怪,非让我在家休息两天。”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没看他的眼睛。
“你现在就住在这里?”今天之前,盛宁还从没来过荔宁路。他环顾四周,层高压抑,采光通风一概很差,黑黢黢的天花板和墙面上都布着老痰似的积垢,这儿的条件还比不上长留街。
“我跟我妈以前的居住条件比这儿还差,你不用自责……”蒋贺之及时摇头笑笑,自嘲又不失自尊地改口道,“应该也不是自责,是妨碍到你跟那位周公子了,是吗?”
盛宁以一种默认似的态度点点头,说:“你最好还是回香港——”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盛宁有职业理想!”蒋贺之一听这话就冒火,冷冷打断对方道,“只要抓到洪兆龙,我立马就回香港,不会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说话间,马秉元家斜对门的那户人家突然打开了房门,里面跑出一个穿着花睡裙的胖阿姨,一见蒋贺之就眉花眼笑:“蒋警官,东西买来啦?快快快,快进来坐。”
撇头又见到盛宁,以为是他朋友,也招着手一起召唤道:“你朋友啊?来来,一起进来坐坐。”
阿姨过于奔放热情,连拉带拽地就把两个男人都请进了自己的家。
这间空间逼仄的小屋子里还有一位穿着花裤衩、上身打赤膊的瘦大叔,和这胖阿姨应该是老俩口,带着个小孙女蜗居于此。
“又麻烦人家蒋警官,”瘦大叔责怪妻子道,“你就往死了抠,自己去找个修电视机的,能花多少钱?”
胖阿姨却振振有词:“人民警察为人民,从小课本上就是这么讲的呀,我们老百姓有困难当然先找警察咯。”胖阿姨始终坚持“人民警察为人民”的先进理念,自打晓得这地方住了一位警察,扛水扛米扛煤气罐,修灯修门修电视机,她有事必求,蒋贺之也有求必应。
“对,找我吧。”蒋贺之扬了扬手里的电器元件,笑笑说,“上回检查过,就是灯条坏了。新的已经买来了,替你们换上就好。”
电视机搁在茶几上,沙发高度不合适,蒋贺之只能蹲在电视机前,一点一点地拆卸它的外壳和内部组件。他小心地拧动一粒粒螺丝,目不旁视,专心致志。盛宁则默默站在一边,垂头看着他。
这户人家还有个小孙女,身高将将超过一米,黑黑的脸蛋塌塌的鼻,不算漂亮,但挺可爱。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能辨美丑。她好像喜欢死了蒋贺之,一直围着他打转,像黏人的幼小的狗仔或者猫咪。
身形的巨大差异却令这幕画面离奇的和谐与温馨,就连这逼仄房间内始终弥漫的一股肉膻气,也令人感到安心。
“好了,都装好了。可以现在就开机测试一下,应该不会再出现黑屏的现象了。”大功告成,蒋贺之刚一抬头,女孩就搂着他的脖子,猛亲了他一口。
“等我长到那么高,”小姑娘踮起脚尖,抬手朝空中比划了一下,一脸憧憬地问,“是不是就可以当你的新娘子了?”
“那不行,你得长到——”蒋贺之不至于跟个小姑娘出柜,便笑弯了眼,佯作认真地也抬手这么一比划——
一扭头,却正对上盛宁的一双眼睛。
目光触碰间,笑容就彻底冷下来。但他还是望着他,按照他的身高伸手比划一下,一眼不眨地说,“你得长得那么高,才能当我的新娘子。”
“可我是小姑娘,我哪能长到那么高啊?”小姑娘仰着脖子朝盛宁看看,努起嘴巴,都快哭了。
“胡说八道!一个小姑娘就天天新娘子、新娘子的,怎么这么不害臊!”胖阿姨端着西瓜从厨房走出,板脸喝了自己的孙女一声,又转头,发挥起说媒拉纤的特长,笑眯眯地问蒋贺之,“对了,蒋警官,我还没问过你咧,你有对象了吗?”
“有过。”蒋贺之垂了垂眼。
“分手啦?为什么?哪家小姑娘这么不开眼啊?”胖阿姨一惊一乍,连呼可惜,见对方对这话题谈兴寥寥,突然又转头问起盛宁,“这位盛……盛察什么……”
“检察官。”盛宁替她把话补完。
“哦,对对,检察官。”东邻西舍里好多单身的大姑娘哩,胖阿姨觉得两个小伙都不错,及时换了攻略目标,继续追问,“盛检,你有对象了吗?”
“他有。”蒋贺之替他回答了,也不知是戏谑对方,还是嘲讽自己,就特别生硬的两个字,“高枝。”
“叔叔阿姨,打扰了。”这样的氛围实在令人难受,斜对面的马秉元家又始终没有人声,盛宁不愿再等下去,转身向瘦大叔胖阿姨告辞。
“金乌名城的事情我会代你向他转达的。”把“我送你”这三个字牢牢咽下去,蒋贺之头也没抬,只是这么说。
戒酒戒烟都成功过,当然戒掉你也可以。他早在他的面前一败涂地了,这会儿只想维系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自尊。
盛宁笑一笑,掉头出门。
走出骑楼的时候,天已黑了七八成,骑楼的廊道内却人来人往,更比白天热闹。
蒋贺之倚在窗边,以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度俯视街道。他看见盛宁朝这条荔宁路的尽头走去,中途停了一下脚步,只一下,背脊依旧笔直,但始终没有回头。
第119章 堕落(一)
晚上十一点多,蒋贺之才从自家的窗口望见沿着荔宁路慢慢吞吞走回家的马秉元。他立即动身去找他,在骑楼下的那条狭仄油腻的廊道上,两人打了个照面。
马秉元似被蒋队长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愣一愣才道:“蒋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目光游移至他眉骨的那道伤口,他更惊骇地问:“你、你怎么受伤了?”
“小事。我找你,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见对方仍木讷不动,蒋贺之微一挑眉,“不请我上楼坐坐吗?”
马秉元诺诺点头,将蒋贺之带到了楼上,停在家门口,摸钥匙开了门。
这地方蒋贺之不是第一次来。他装作漫不经意地四下顾看,没有发觉异常,马秉元虽是一介糙汉,但这火柴盒大小的一个家一直收拾得井井有条。转头又来到这对兄弟的餐桌边,发现桌面上散着一点可疑的白色粉末,他垂目细看,粉末不是海洛因这类毒品的晶体状,不放心,又用手指沾一些至于鼻端嗅了嗅,微有细腻的麦香,果然是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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