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挽救昔日的老部下,高竹林也来了。高竹林不惧子弹,直接站在自己的车前,举着扩音喇叭冲着破渔船大喊:“沈司鸿,你给我把枪放下!你还记得你当年怎么乔装深入毒窝,怎么孤身擒拿毒枭的吗?你现在活成这幅行尸走肉的样子,对得起曾经出生入死的自己、对得起那些牺牲的战友——”
沈司鸿在渔船上寻找了一个角度,再次瞬间探身,一枪就从侧面将高竹林手中的扩音喇叭击碎了。重回掩体之后的他冲昔日的领导喊道:“高队,当年多蒙你关照,在我被调去大山的时候照拂过我家老母和幺妹,这枪算还你的,下一枪我就不客气了!”
他依旧喊他高队。
“沈司鸿,别犯傻!”这时蒋贺之取来另一只扩音喇叭,也不怕死地站了出来。窦涛赶紧抬头往他手里塞防弹衣,但蒋贺之却一把将其推开,冷声道,“我不用。”
说话间,一枚子弹警告般地擦过他的手臂,瞬间现了道血口子。
“下一枪朝这儿打,别怂!”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蒋贺之一步不退,眉头也未皱一下,“但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就算打死我你今天也走不了!”
沈司鸿没有射来第二发子弹。
“沈司鸿,我们深爱的那两个人一母同胞,我爱盛宁正如你爱盛艺,所以我完全能感同身受你担的责与受的苦,你一定宁愿自己去死,也绝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蒋贺之继续高声规劝,“省里的特警就快来了,你现在投降还有生机,难道你想连累盛艺跟你一起被乱枪击毙吗?!”
只有听见爱人的名字,他那双宛如变温动物般冷酷的眼睛里才乍现一丝柔情。周省长做事极其谨慎且不留余地,他明里大度地准许他们离开,暗地里一定悄悄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或许真如这位蒋三少所说,只有被自己昔日的老领导带走,才有获得公正审判的机会。
然而要他束手就擒,他如何也不甘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僵持过去,沈司鸿转头看了身边的盛艺一眼,又听见身后静静的海面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引擎声,他眯眼眺去,很快就意识到来的不是蛇头的货船,而是海警。
他们已呈腹背受敌之态,今天如何都跑不了了。
“高队,这位蒋队长的话能信吗?”沈司鸿还想向老领导求个保证。
高竹林当然高喊着承诺:“我高竹林用肩上这二枚四角星花、不,用我这身警服跟你保证,你现在弃枪投降,那么直到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你们都是安全的!”
身后海警的执法船渐渐迫近,沈司鸿又看了盛艺一眼。
女人早已泪流满面,抓过他的一只手,点了点头。
在他的骄傲与他的爱人之间,这一回沈司鸿决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得到老领导的保证,沈司鸿放下了枪,一点一点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准备走出掩体,身旁的盛艺两眼闪动欣慰的光芒,也随他一起站起了身——忽然他眉头极浅极浅地皱了一下,仿佛是循着顶级猎手的生存本能,他一下将盛艺扑倒在地。
在他身体歪倒的瞬间,一发覆铜机枪弹就穿透了他的肩膀,带出了一蓬杂糅着碎肉的血雾。
第97章 破镜(一)
“没受伤吧?”两人再次躲回掩体后,确认盛艺没有受伤,沈司鸿以后背抵住锈迹斑斑的船身,忍痛笑了一声,“原来现在还在用85狙……”
当年他还是特警时,用的就是这仿自前苏联SVD狙击步枪的85狙。85狙工艺糙,精度差,但口径大,杀伤力也大,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几乎炸碎了他的半边肩膀,他的右手瞬间就失去了持枪的能力。
“司鸿……”盛艺嘶声呼喊爱人的名字,稍一张嘴,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呛得噤了声。她只能伸手用力捂住他的肩膀,骨头都碎了,棱棱刺出,刺得她手心都疼,不断汩汩冒出的血也似熔岩般滚烫,烫得她哭都哭不出了。
“没事的,没事的……”沈司鸿咬牙抬起了头,与女人惊惶的目光相对,又温柔地冲她笑了笑,“我在,别怕。”
“怎么会有狙击手?”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蒋贺之就明白了,省特警队还是赶到了。老高与众市局刑警面面相觑,很快,迎面几辆黑色涂装、经过改装的特警防爆车,凛凛如装甲战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又停下。为了不给嫌犯设防的机会,防爆车没有拉响警笛。几扇车门同时打开,从为首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身板高大的男人,一回头,浓眉大眼国字脸,老高一眼认出这就是省特警总队的总队长陈江。
“我是洸州市局的副局长高竹林,”两人以前见过面,但仅限于见过面。高竹林赶紧上前交涉,尽管两人平级,他仍表现出了一种下位者的谦卑姿态,“陈队长,嫌犯是我的老部下,我能劝服他放下武器,能不能先不要让特警队强攻。”
“这里没有你的老部下,只有穷凶极恶、暴力拒捕的杀人嫌犯。”然而陈江却是带着命令来的,地上李飞留下的一摊血迹更给了他对负隅顽抗的嫌犯实施强攻的理由。丝毫不给这位高副局面子,他劈头冲他一顿爆喝,“谁给你们的线索?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将线索上报省里,为什么不听指挥,擅自行动?!”
久与老沙搭档,高竹林也养成了在领导面前推诿、在任务面前蜗行的习惯。脸上的那道伤疤轻轻搐动一下,他只是低头辩解:“我们是考虑嫌疑人或有还未现身的同伙,不宜大张旗鼓地追逃……”
蒋贺之见过这个陈江。他初初考入湄洲警校的时候,二哥蒋继之就曾在湄洲的晶臣酒店设宴,他不仅代表晶臣集团为粤东省带来了价值数十亿的医疗、教育、市政基础设施、公益事业机构等项目,还希望众省厅的领导们能对他这个爱惹事的弟弟多关照一些。彼时华灯璀璨,高朋满座,由于骆亦浦亲自作陪,省厅的正副厅长与一些队长副队长们悉数到场。蒋贺之迄今记得,一桌佳肴美馔,当时还是副队长的陈江对他非常客气,一口一声“三少年少有为”,一口一声“三少仪表非凡”。
此时此地,这位陈总队长待他依然客气,见蒋贺之也到了跟前,似要为嫌犯求情,便直接问了他一句:“现在跟我说话的是什么人?是晶臣三少,还是人民警察?”
蒋贺之略一犹疑,又立正道:“当然是人民警察。”
“如果你是晶臣三少,那你是洸州的贵客,是为祖国繁荣作出巨大贡献的国士的后代;但如果你是人民警察,那你就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厉声斥罢,陈江掉头便对在场的特警们下达了“必杀令”,“全体干警注意,目标持械拒捕,极度危险,为防止进一步造成严重后果,为守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允许直接击毙!”
蒋贺之一时再辩不能了。他这才意识到,二哥的话毫不掺假,原来他心中一无是处的父亲是别人眼里的“国士”,原来“蒋”这个姓真的这么重要。
“蒋队长,看来你的保证做不了数了……”渔船上的沈司鸿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了。身为前特警“兵王”,这种濒死的绝境反倒激起了他不服输的斗志,像一只落入人类陷阱的老虎,临死也要展一展兽王的威风。他忍着剧痛,开始为弹夹装填子弹,一颗一颗。
江埔码头已经拉上了警戒线,阳光很烈,兜头盖脸,江风却比刀子锋利。几名特警率先发动强攻,他们一手持微型冲锋枪,一手持防暴盾牌,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右边半截身体已濒于瘫痪,沈司鸿两手均可射击,果断换了左手拿枪。他四顾一下,迅速判断周遭形势,然后探出脚尖将船上一块破碎的镜子勾了过来,用那只几乎丧失力气的右手使劲握住。
他猛然探身,以镜子碎片反射阳光——
匍匐于防爆车上的狙击手被一束强光晃了眼,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就射向了距离渔船最近的一名特警。在狙击手来得及重新扣下扳机前,这颗子弹已精准地从防爆头盔和防弹背心的中间,也就是最脆弱的脖子处射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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