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差点就成了你的姐夫吗?这你都不知道?”周晨鸢也诧异,“他跟陶晓民都在光业银行任职过,说起来还是他的老部下呢。”
“怎么可能?我们反贪局调过张宇航的档案,并没有他在光业银行任职过的信息。”
“那就是‘悉才计划’那阵子出了乱子,调档的时候,人事档案转递流程一团乱,前面的单位已经清空,后面的单位却接收失败,就都弄丢了。所以这个计划只启动了三年多,就永久地搁置了。”
“我明白了。”盛宁细了细眼睛,云散月明,一直没能厘清的那丝头绪终于厘清了。
“明白什么?”周晨鸢不解地问。
说话间,门上一扇破损的玻璃小窗前突然伸起一只黝黑泥垢的手,啪啪两声,扔进来了一瓶矿泉水和两只肉包子。透过另一边狭小的悬窗,看到天色已经转暗,这点东西应该是司机们给他们准备的晚餐。
盛宁没有回答周晨鸢的问题,而是起身取来了地上装着肉包子的塑料袋和那瓶矿泉水。当着周公子的面,盛宁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肉包、喝凉水,全然不顾对方折腾到这会儿,肯定也饿了。
“喂……”周晨鸢眼下失去了行走能力,只能召唤盛宁,以命令的口气道,“给我一个,我饿了。”
“想吃饭就招供,”咽下嘴里的包子表皮,盛宁转脸看他,淡淡地说,“把你知道的关于泰阳坪串标一案的细节都招了,就给你。”
“限制饮食是刑讯逼供!”从未被人忤逆的周公子气得面孔都痉挛起来,大喊道,“你不是自诩正义的‘检察之光’么,你们反贪局就是这么办案的吗?”
“以前不这么办案,但还是周公子教的么,敬酒不吃就得吃罚酒了。”盛宁吃完了一只肉包子,又冲床上的周晨鸢晃了晃手里剩下的那只,似用目光在问:你真不要?
周晨鸢还想狡赖,翻着眼儿道:“那个破厂又不是我去串标竞拍的,那点小钱我也看不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反贪局的培训第一课就是心理应激微反应。”盛宁看了看周晨鸢,说了声“撒谎”,便抬手把那肉包子从那狭小的气窗扔了出去。
只听见外面的游狗兴奋地嗷嚎一声,盛宁凝神靠墙倾听,俄而微微一笑:“吃上了。”
“你!”这人居然拿肉包子喂狗都不给我,周晨鸢火冒三丈,一双眼死死盯着盛宁,恨不能当即以眼为刀剜他一块肉下来,“盛宁,你有本事就别让我活着出去,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盛宁充耳不闻,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以手背拭了拭嘴角,又把剩下的大半瓶水递向床边,问周公子:“要么?”
周晨鸢伸手去够,却在即将够到的时候遭遇一枪虚晃——戏耍似的,盛宁又把拿着矿泉水的手抽了回来,继续冷脸追问:“路俊文恶意串标,银行那边的参与者是谁?法院那边又是谁?”
“不知道。”周晨鸢别过脸去,喉结干涩地动了动,“知道也不告诉你。”
“水也不喝?”见周晨鸢仍死犟着不开口,盛宁一低头,直接将大半瓶矿泉水兜头浇下,简单地洗了脸又洗了发,权当消暑了。
“盛宁,你有种!”眼见水瓶瞬间见底,周晨鸢渴得频频空咽唾沫,接着就恶声恶气地爆发了,“别忘了,你那位三少爷已经不姓蒋了,他护不住你了!他甚至都护不住他自己了!”
盛宁微微发怔,水淋淋的一张脸,水淋淋的一双眼。
“他是为你被赶出来的是不是?我是蒋瑞臣,我也得把这么丢人的玩意儿赶出去。这种关系真是脏死了,哎我说,你身上不会有病吧,离我这么近不会传染吧……”他还有满肚子翻江倒海要骂出来的难听的话,可很快又觉得没意思,又都咽回去了。他发现,任何侮辱谩骂都对这位盛处长不起作用,唯独听见“为你被赶出来”时,他的肩膀竟打了颤,他的眼圈竟泛了红。
然而食死不怨,饿死凄凉,如此才到第三天,不可一世的周公子就彻底服帖了。毕竟八月末的湄洲日均气温高达33摄氏度,不吃饭尚能撑几日,不喝水简直一刻都熬不过。此刻,周晨鸢的嘴唇干涩得动了动,只觉得长在自己嘴上的不是两片唇,而是两张磨人的砂纸。
“行行行,我说还不行么……”耐不住饿、抗不了渴的周公子终于承认,他听路俊文提过,租赁协议和支付租金的银行流水都是临时伪造的,法院那边是那个管民一、民二、民三庭的副院长,银行那边则是江埔支行的支行长……
他想,这儿又不是检察院的讯问室,既没录音又没录像,只要出去他就立即全盘否认,谅你们反贪局也没法立案。
然而盛宁也早早地就想到了这一点。他脱下了自己的白衬衣,露出里头一件薄款的白色T恤,然后将衬衣铺开垫在地上。他又寻了房间内的一枚细铁丝为笔,刮下皮鞋上的黑色鞋油为墨,跪伏在地上,言简意赅地把周公子供词里的关键信息都记录在自己的衬衣上了。
“留个证据。”他走到周晨鸢身边,对他说,“先签字,再摁手印。”
周晨鸢还想犟一犟,没想到这位盛处长竟貌似不经意地摁住了他的伤腿,修长五指稍施两分力,便成功以疼痛逼他就范了。
没法儿,眼下双腿被缚动弹不得,只能受人宰割。三天来,司机们提供的馒头和水也勉强只供解饥解渴,周晨鸢再没有力气跟这人废话,甩了盛宁一脸白眼,终究还是任其取求了。
“为了鼓励行贿人主动举报,司法实践中,受贿犯罪会受重点打击,如果因行贿人主动交待行贿问题而破获相关受贿案件的,行贿人多数会被免于追责。”盛宁将衬衣小心叠好,放置一侧,又道,“麻烦周公子出去以后转告路总,负隅顽抗不明智,最好还是积极配合我们反贪局的调查。”
“狐狸精……”打人一棒还知道给颗甜枣儿,不是狐狸精是什么?两人离得很近,周晨鸢强忍翻白眼的冲动,突然动了动鼻子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汗臭味么,还能是什么味道?”盛宁想当然地这么回答。快三天没洗澡了,手臂上都结了一层雪白的盐花,也就他皮肤更白才瞧不出。
“不是……”周晨鸢更夸张地抽动鼻子,细闻了闻,还真不是什么汗臭味,而是一股清冽的沁人的气息,冷蕊寒花才有的那种淡香。穿过热得稠厚的空气,这股气息一直温柔近乎狎昵地撩动他的鼻端,周晨鸢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愈发暴躁烦闷了。
直到满世界都寻找起了周公子,万勇才知道他们绑了不该绑的人了。两人在工人宿舍里的谈话他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总觉得这位盛处长不像孙淼说的那样,他不仅办案能力出众,好像还挺有良心——高位者为数不多的那种良心。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但眼下不是认错的时候。那辆白色小客车已经销毁,此处也是荒无人迹的废弃工厂,但按这全省警力悉数出动的态势,被警察追查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众司机此刻都慌了神,有人提议,干脆就按原计划让阿蟾把绑来的两个人都杀了,反正阿蟾“好似猪甘蠢”,就算被警方查到也不怕。阿蟾是谁?司机家属中的一个傻子,家中一张重症精神疾病的诊
断证明书,杀人都不怕枪毙。可这会儿阿蟾疯病发作了,根本听不懂人话了。你怂恿他杀人,他就嘻嘻哈哈、咿咿呀呀地满厂飞跑,嘴里喊着“杀喽”“杀喽”。
万勇没第一时间把人解决,原本是想先跟这位盛处长谈一谈,把众司机与家属们的难处跟他说一说,如果他改了主意也就犯不上杀人了。但这会儿他已经听孙淼说了,这位周公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你若伤他一根头发,他必灭你九族三代。而且人家亲爹亲外公都是高到跟山一样、高到不能再高的官儿,说到定然做到,抹掉你们几个人,就跟抹掉灶上一层灰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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