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一半,闻星有些口渴,突然想喝北冰洋汽水。他记得华美附近有条旧巷子,巷子里头有家杂货铺卖,便往那边走去。
巷弄里还是熟悉的气息,斑驳的砖墙,歪斜的老树,行人寥寥,鸟鸣依稀。
道路两旁停了不少车辆,有积灰的汽车、废弃的自行车甚至还有辆破旧的三轮车,挤占着原本就不宽敞的路面,看起来杂乱无序,却又别有趣味。
杂货铺在胡同深处,闻星缓缓往里走,不多时便见到了那块红色的小牌子,牌子上写着五个小字——“老马杂货铺”。
铺子外头的窗户上贴着几张旧画报,上面年轻靓丽的女郎正对着闻星微笑,有咿咿呀呀的京剧声从半敞的店门内飘出来。
杂货铺里四处堆满了杂货,人走进去,转身都勉强。
入眼是一个绿色玻璃柜,柜子里放着各色香烟,柜面上是一台老式收音机,先前听到的京剧声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收音机里正放着的是《红楼二尤》,刚播到第四场的开头,尤三姐还没开始唱。
饮料就摆在最外面的架子上,一眼就能瞧见。
闻星从架子上拿了瓶北冰洋,转过头想找老板付钱,却没见到人,唤了声:“有人吗?买东西。”
杂货铺空间不大,看着不像有藏人之处。半天无人应答后,闻星想着要不干脆自己把钱付了好了,但北冰洋是几块钱来着?六块,还是八块?
犹豫不决间,铺子里总算有了点别的动静。一个脑袋慢悠悠地从货堆里探出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北冰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口中嘟囔:“北冰洋啊,拿走吧,白送你了。”
闻星愣了愣,“白送啊?不好吧,多少钱,我付给您。”
怪脾气的老板却赶起客来,啧了一声,“都说送了,你就喝吧。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听戏。”
闻星哭笑不得,只好拿着那瓶白送的汽水走出了杂货铺。
兴许也是被这出意外扰乱了心思,他脚下一时没留神,险些摔倒。
等他扶着墙站稳,眼睛突然被日光晃了下,不得不半眯上,再睁开时,便正正对上了不远处的景象。
铺子门口摆了台明黄色的弹珠机,一人坐在机子前,正聚精会神地玩着弹珠机,拉操纵杆的动作干净又利落。
断断续续的戏曲声再度飘至耳边,尤三姐唱着:“回家来引得我春云叆叇,女儿家心腹事不能够解开。也只好捺心情机缘等待,不似你聪明人遇事和谐。”
词曲忧愁哀婉,道尽尤三姐对柳湘莲的一腔绵绵情意。
叮铃咣啷的一阵响声将戏曲声覆盖过去,是弹珠机吐出了大堆玻璃球。
那人低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缴获的大批战利品,眉梢微扬,懒懒散散地往洞口里又扔进去一个玻璃球,接着开始新的一局。
谁能想到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令众人遍寻不得的当事人就待在这么个无人问津的小巷子里,对着台儿童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
有刚放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边上经过,手里拿着一管泡泡水,边走边吹。
成串的透明泡泡接二连三飘过来,晶莹剔透,缤纷闪烁,在阳光下慢悠悠地晃动。
一时间,眼前的景象更像是场不真实的梦境,闻星感到头晕目眩,阵阵心悸。
啪,一个泡泡在沈流云的鼻尖上破裂,闻星看到沈流云的眉头因此小幅度地皱了皱。不是梦。
可闻星心里饱胀的情绪也好似随着那个泡泡一同破裂,令他再也无法忽视。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沈流云,同之前的两次一样,他的心跳总是骤然加快、莫名漏拍,多种情绪酸酸涩涩地堆积起来,逐渐满溢。
事不过三,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确切得不能再确切的事实——他喜欢上沈流云了,如尤三姐对柳湘莲那般,可悲而无望的单相思。
闻星自觉不该上前打扰沈流云,却也不想就这么直接走掉。思来想去,他还是走到了弹珠机边上,隔着半米,看沈流云玩弹珠机。
沈流云自顾自地玩着,一直没回头,游戏运势却明显下滑,好几局下来都颗粒无收,玻璃球不断减少。
可能是输得太多,沈流云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有几分懊恼,突然偏过头看向闻星,“你要玩吗?”
距他们上次见面已然过去月余,沈流云未能认出闻星也实属正常。闻星没有多意外,只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玩。
沈流云把头转回去,“我以为你站那么久是想玩。”
他这么一说,闻星才意识到自己举止奇怪,站在人身后默不作声地看了半天,却又不是想玩游戏机,怎么看怎么可疑。
闻星急中生智,把手里的汽水往人跟前递了递,“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帮我开一下瓶盖?”
沈流云的动作明显顿了顿,目光在眼前带锯齿的汽水瓶盖上停留片刻,笑了下,“你看我长得像开瓶器吗?”
闻星的脸腾的一下热起来,反应过来自己找了个很蠢的借口,况且他如果真的打不开瓶盖,分明可以去杂货铺里找老板要开瓶器。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闻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怕说多错多,只好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里那瓶汽水忽然被人接了过去,将瓶盖对准弹珠机的一角,快准狠地往下磕,瓶盖应声而落,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汽水又递了回来。
闻星看着眼前冒泡的汽水,小心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仰头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甜意在唇齿间漫开,可却愈发口干舌燥起来,热意在体内翻腾不休。
换做别人在这,一定会忍不住跟沈流云搭话,说点什么都好。依沈流云的性格来看,即便对谈话内容不感兴趣,也不会太扫人兴。
怎么看都是一个拉近距离,让人记住自己的大好时机。
闻星偏偏不会把握这时机,他就光站在边上看沈流云玩弹珠机,时而喝两口汽水,安安静静,什么多余的事都不做。
他就这么看着沈流云手里的玻璃球一会儿增加,一会儿减少。两人一动一静,一坐一站,互不打扰。
直到沈流云的玻璃球只剩下最后一颗。
沈流云拿起那颗玻璃球,没有再往投球口放,偏头看向闻星,随意问道:“你猜我玩这么久用了几个币?”
闻星玩弹珠机的次数不多,知道这游戏看运气也看技术,不过就他在边上站的这段时间来看,沈流云除了一开始中了个大奖,之后都是一个球,两个球,或者一个都没有,让人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是会玩,还是单纯凭运气。
闻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沈流云玩弹珠机的时长,给了个已经有所偏袒的答案:“五个?”
沈流云却眨了下眼,眉宇间不无得意,“就用了一个。”
“啊……”闻星略微惊讶,真心实意地感叹,“好厉害。”
或许是闻星发自内心的感叹让沈流云很受用,他不由得多说了几句:“我每次玩这个都是这样,只花一块钱就能玩上一下午。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玩到只剩最后一颗弹珠时,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运。”
某种意义上,能被称作是绝处逢生,且不能用科学逻辑来对其进行分析,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所以,我把最后一颗弹珠叫作幸运弹珠。”沈流云将最后那颗留在卡槽里,起身让开位子,“给你玩吧,我要走了。”
闻星没有问沈流云为什么要将幸运弹珠留给自己,也没问他准备去哪,是回家还是去华美解决那一大堆麻烦。
闻星只是对沈流云道了声谢,谢谢他将好运留给自己。
沈流云走后,闻星在弹珠机前坐了一会儿。他盯着那颗淡蓝色的玻璃球看了许久,到底没将它投进游戏机里。
既然沈流云送给了他,那他怎么处理都是可以的吧?
闻星做贼一样,把那颗玻璃球塞进了口袋里,却不慎与口袋里的钥匙相撞。叮的一声响,将他吓了一跳,莫名有种偷东西被当场抓获的窘迫。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找到纸巾,用纸巾将玻璃球仔细包好,再放回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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