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啪’的一声,一个文件袋被用力地摔在了他桌上,文件袋尖锐的边缘磕到了他的手背。
程愿动作一停,未及回头,便听身边传来一道压着愠怒的中年男声:“你故意留一手的是吧?想让我在徐总和合作方面前出丑?程愿我告诉你,这次和许氏的合作要是谈不拢,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正是他们研发部算法组的组长李新,负责这次的汇报。
算法组的其他同事状似在做自己的事,实际上耳朵已经支了起来。
他们知道这事儿其实和程愿没什么关系,程愿虽然是去年才来的新人,职级不比李新高,但能力却远在李新之上,也是这次新程序研发的核心工程师。
原本这次汇报该由程愿进行,只是这么一个在公司高层和许氏集团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李新自然而然地便抢了过来。
程愿一直以来话少内敛,存在感也低,被李新明里暗里挤兑了很多回都从不反抗,这回也是一样。
只是没想到会议上出了李新能力范围之外的bug。
而此刻李新也不过是急着推出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这次的责难,不声不响的程愿自然成了第一人选。
同事们心有戚戚,虽想到了之前程愿为这个程序加班加点甚至有一次差点晕过去的功劳苦劳,但他们都和程愿关系平平,并不想为了他得罪组长。
再说程愿自己任人搓圆揉扁,估计这次也会忍了吧。
此刻程愿半低着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听着李新滔滔不绝的警告和批评。
他眨了眨眼,突然间便觉得很没意思。
与此同时,显示屏上的程序飞快跑完了一圈,发出尖锐的结束信号。
倏然营造出某种一触即发的喧嚣气势。
程愿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在此刻嘲讽效果却是满级。
李新顿觉脸上挂不住,气焰更加嚣张,狠指着程愿怒道:“你笑什么?!你——”
但这回他话还没说完,程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黑色镜框后总是回避他人视线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李新。
程愿一抬手拍开李新指着他的手:“少对我指手画脚,给你点面子,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此话一出,不仅李新一愣,原本装模作样的同事们也再装不下去,猛地抬头十分震惊地看向程愿的方向。
这、这是他们认识的程愿吗?
李新闻言勃然变色,程愿却不再退让,眼见着李新有动手的意思,同事们无法再作壁上观,赶紧窜上来把两人隔开。
刚才埋怨程愿的那个同事在混乱中拉着程愿就说:“程愿,多大点事儿,忍一下就过了!就当给我个面子——”
他话还没说完,程愿便在一片嘈杂中回头看他:“你多大的面子?”
程愿的眼神像一片深沉的湖,语气分明只是平静地表达着不解,却似乎饱含讥讽,这同事脸色刹那变得难看。
场面逐渐控制不住,隔壁部门不少人围到了门口来看。
正此时,送完许时悬的徐总终于回来了,他一出现,李新便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怒气冲冲地瞪着程愿。
徐总皱着眉头看了一圈,打电话叫来不知去哪儿的研发部总监来处理这事,这才心烦气躁地离开。
部门里一时人心浮动,程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安安静静坐回角落,关闭正在运行的程序,打开了文档。
十分钟后,研发部总监姗姗来迟,程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步过去,敲开了对方的办公室门。
总监刚刚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捏捏眉心,看着眼前这位以前总是一声不吭、技术却实在是好的员工,正犹豫着是恩威并施还是稍作安抚。
却没想到程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一纸辞呈放在了他桌上。
内容相当简洁明了,除了标题落款等,正文只有十个字。
【池浅王八多,不干了。】
程愿递完辞呈,不顾总监震惊的神色,转身便出了办公室。
他在同事们神色各异的打量中,回座位拿了背包和U盘就往外走。
走到电梯间时,总监追了出来,劝他说:“程愿,有话好好说,你别负气,凡事都可以商量啊!”
程愿脸色未变,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商量,再见。”
说完便直接迈入了电梯。
“诶,诶——”
研发部总监这下是真急了,程愿几乎是他们研发部的核心,他要真走了,那他们天锐势必要脱一层皮。
就算现在不批离职,但拖最多也只能拖一个月。
总监拦不住他,只能赶紧上楼去找徐总商量这件事。
程愿走出商业大楼时,外面的日头依然很好。
他眯眼看了看远处的骄阳,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其实他在医院门口反驳那个大汉时、刚刚在公司和李新他们起争执时,以及提出辞职时,心一直跳得很快,像一不注意就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换做从前,程愿绝说不出这些话、做不出这些事,多半也就默默咽下憋屈,但现在……
管他呢,怕什么。
此刻看来,他们其实也并不能拿他如何。
原来不过如此。
二十五年来,程愿好像第一次找到了正确的活法。
他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一贯低眉顺目的脸上露出了可称明媚的笑意。
像拨开层层云雾迷障,见到了光。
程愿先去了一趟超市,准备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他拿起一盒新鲜个大的草莓,放入推车之前却先被价格惊了一下,程愿一直都很节省,顿时就有点下不去手。
正犹豫之际,电话又开始响个不停,是研发总监,程愿拧着眉,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屏蔽了公司所有的同事,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只是程愿拿着手机,转眼又看到微信置顶的[何鸣],陷入了沉思。
这何鸣是他高中同学,之所以能获得置顶的待遇,是因为他欠了自己十万块钱。
程愿以前总是羞于开口找对方还钱,每次隐晦提及,不是被对方忽略、就是被对方反过来教育一顿。
可程愿见他朋友圈,要么在旅游要么在晒高昂消费,全然一副挥金如土的有钱人设。
反观自己这个债主,却连买一盒草莓都要考虑再三。
程愿突然气不过,而今天接二连三的胜利给了他底气,他收起手机,打算直接上门要债,如果在手机上提,多半是又要被敷衍过去。
不过程愿不知道何鸣住哪里,只知道他在ash酒吧上班。
他跟着导航去到ash时,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高端许多,独占江边一处好位置,装潢很有格调,进进出出的服务生都穿着规整的马甲,工资一看就不会低。
那何鸣怎么会没有钱还他?!
程愿抿了抿嘴,直接上前拦了一个服务生询问:“你好,请问何鸣在吗?”
那端着盘子的服务生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程愿,黑框眼镜厚刘海双肩包,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一个字总结,穷。
要不是人白,看那下巴尖尖小小的长得也还行,否则叫人连回复的兴趣都没有。
这服务生在心里给程愿打了标签,兴致缺缺地答:“他是夜班,还没到他交班的时间。”
现在时间不到五点,白领精英们连班都没下,更遑论夜生活的开始。
程愿想了想问:“我能在这里等他吗?”
那服务生暗自猜测着他和何鸣的关系,随手指了大厅一个位置:“随你吧。”
程愿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一直等到将近八点,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鼓点躁动冲击着耳膜。
五彩斑斓的光线下,有人舞动、有人欢笑、有人畅饮,看起来似乎迷醉而愉悦。
程愿按部就班的过往中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他置身其中,眼眸中渐渐流露出蠢蠢欲动的好奇。
有这么高兴放松吗?
与此同时,先前让程愿进来的那个服务生注意到程愿竟然还在,现在客人来了,容不得穷鬼再免费占位置,他想让程愿去门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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