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下午放学后的教学楼盛况空前,不少人撕书撕卷子往楼下扔,哄闹中有人躲避老师“追捕”,有人大声提醒8号考完在哪里聚餐,有人踏着满地纸屑匆匆去对面班级找自己暗恋了三年的人,好像有些话不说,可能此生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那时的沈烬混在差生群里打闹撕卷子,直到看见数学老师气冲冲过来,他才怂得直往后躲。
不幸的是老师依然逮住他们几个,开始了严厉的批评,男学生们大多比她高了半个头,其中有人笑:“林老师,最后一次气你了,放过我们行不行?”
那个身形小小的女老师轻易红了眼睛,说:“是啊,最后一次气我了,别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复读班。”
“那不可能。”沈烬冲她死皮赖脸地笑,“考个四五百分上个三本还是没问题的。”
对方白他一眼,说:“检查仔细点,说不定可以报上二本。”
“知道了知道了。”沈烬逗她,“老师比我信佛的奶奶还能念经。”
嬉闹过后,老师总算气哼哼回了办公室,沈烬带着笑意继续趴在围栏边,看那些白色纸屑飞舞。
目光所及最远处,是斜下方高二的某间教室——有个高三学生把顾屿叫出去,似乎硬拽着他在后门说什么。
沈烬皱皱眉,撇开了视线。
可接二连三去找顾屿的人越来越多,逼得沈烬不得不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沈烬同桌还在一旁起哄:“找顾屿表白的人原来真这么多?我昨天才听隔壁班的说今天要去和他说清楚,他要是不答应就强吻,不亏。”
“什么?”沈烬心里一慌,马上往楼下跑,全然没管同桌问他要去干嘛。
只不过到了顾屿班级门口后,沈烬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硬生生叫住顾屿,半天也没出声。
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一簇簇目光都发出“这俩是不是又要打架”的疑问,顾屿也无奈问:“学长有什么事?”
沈烬憋着气,冲口而出道:“你,你赶紧回家,不然待会有人要强吻你。”
“……你在说什么?”顾屿却不信,“我还有两张卷子没对完,对完再走。”
沈烬着急万分,上前一把拽住他手臂:“反正你现在必须走!”
周围不少目光投过来,还有人起哄沈烬:“哟,沈师兄,你不会也是来表演表白失败自虐的吧?”
沈烬还没开口,顾屿先怼那人道:“自虐?我看他揍也能把我揍服。”
起哄的那些人窃笑着躲远,顾屿这才低头继续看沈烬:“放心,就算真有人打算强吻我,我也能躲开。学长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反应迟钝——我、我不过是后跳投篮,都能撞倒你。”
“……”沈烬满头问号,“这你都记仇?受伤的人是我好吗?”
顾屿嘴角下沉,随后垂眼看了看他膝盖,问:“膝盖上的疤……褪全了吗?”
沈烬立刻骄傲地捞起裤子露出一截洁白漂亮的小腿,说:“差不多了,你看。”
但顾屿却立刻红了耳朵气得移开视线:“问问而已……没让你给我看。”
沈烬松手放下裤腿,一脸悻悻。顾屿继续说:“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这时沈烬身后又有人怯生生想找顾屿说话,这刺激得沈烬再次叫住顾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打算说什么,只好道:“8号那天晚上8点半,你来学校西门,我……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夏日的8点多刚好天黑不久,他想,不论自己要说什么,到时候单独见了顾屿,自然能全部倒出口。
他即将离开这所待了六年的学校,不出意外的话,此生他和顾屿都不会再有多余的交集,所以冲动之下,他只想给这个故事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8号晚上8点半,学校西门?”顾屿确认了一遍时间地点,问,“有什么话不能在你聚餐附近的地方说?”
“不,不行……”沈烬倔得很,“必须在学校。”
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该是故事结束的地方。
说着他犹豫抬头看顾屿:“你,你能来吗?”
印象中,明月大街距离学校不算近,顾屿果然回答:“看心情。”
沈烬低下头,委屈得双唇抿紧,不过这时,顾屿却忽然补充:“也行,我答应你,没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会来看看的。”
沈烬一下松开嘴唇,压住满心满怀的雀跃欣喜,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跑了。
漫天纸屑飞舞在盛夏的夕阳之下,上楼的路上沈烬脸上全是胀红的羞涩和淡淡不舍,但那一刻他想,不论到时候自己能说出什么来、顾屿又会如何回答,至少他都已经做到了那四个字——不留遗憾。
前路光明绚烂,无论未来他在何方,这六年都将成为他一生最珍贵的回忆。
而在这回忆里,顾屿将身着那套深蓝色的校服站在最灿烂的霞光之下,永远眉目清冷,永远是温柔多情的少年模样。
或许,这本该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可那一夜沈烬聚完餐早早赶到校门口,却始终没能等到顾屿。
起先还有三三两两逗留合影的人问他怎么了,后来连学校工作人员都散得七七八八,他从紧张犹豫到疑惑忐忑再到失落难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那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的。
最终顾屿并未出现,反倒是雷鸣闪电突如其来,沈烬抹着脸上滑落的雨水又倔强地等了一阵,直到确定顾屿不可能再出现,他才麻木地动动脚步,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校门。
他知道,他该回家。
可那个家根本不关心他是否打算回去,昨天,母亲还在考试期间动手打他,责骂他没有及时送弟弟去医院。
气候已经入夏,但夜雨仍然冷得锥心刺骨,浇透了沈烬沉重不已的身体。
他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顾屿既没有来,也没有联系他解释一声缘由。
无非是有比他更重要的事,也无非是觉得他等等就回去了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友善的关系,顾屿也从未答应过他一定会来。
雷鸣声让沈烬稍稍回过神,怎么都骗不了自己:或许,这个所谓的“不留遗憾”其实并不重要,顾屿没来赴约就已经是答案了。
那天深夜,他拖着灌铅般沉重的腿一步步走在雨里,试图到街边找一家还开着的店买把伞,可黑暗的街道上,却有几个alpha盯上他,并从身后偷袭将他拖入巷道,意图拽他进一处老旧的廉租房。
这样的雨夜,竟然有omega独自在街上晃荡,对这群不学无术的alpha来说几乎是“意外之喜”。
那天,沈烬拼命压抑着本能的恐惧挣扎起来,双方打得头破血流,沈烬不可能一个人随随便便干过三个alpha,但也没那么容易被制服。
至少,在那三人拖拽失败、试图就地往他嘴里塞东西时,他把握住一秒的机会挣脱跑出巷口,成功让人注意到动静,救下了满脸雨血模糊的他。
随后他被送进医院,第二日母亲才不情不愿赶来,破口大骂是他自己不要脸。
后来的日子里,他淋雨造成的感冒恶化为肺炎,没住几天院就被父母带出医院送往乡下,整个暑假都和小曾祖父待在一起。
老人识得孩子眼中的绝望,总是拿刻着皱纹的手抚摸他苍白的脸,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去镇上找医生、咿咿呀呀地陪他看电视上五花八门的节目。
直到最后,沈烬也没有和顾屿再提此事,正如他俩最初在考场上相识时那样,一切都只是沈烬自己的事,顾屿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沈烬死也不愿承认自己会倔到发蠢等了几个小时,他宁愿和顾屿一样默认,这就是小事一桩,见不见面没什么重要的,他不过是在校门口等了顾屿10来分钟没等到人,就回去继续和同学唱K喝酒了。
作为死对头,这才是他们的故事该有的,最正常的结局。
*
高三那年,沈烬凭借拳头够硬撑过来一次,但此刻呼啸的寒风里,他的声音却阵阵虚弱,整个人都挣扎得越来越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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