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没完没了似的,一股脑带走夏天最后的闷热。
陈津南独自别扭了一会儿,消化完不能去泳池的伤心后,翻身挽上隋陆的脖子,主动服软:“我知道了……我听话。”
*
三天后,分班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新学期如期而至。
陈津南醒得早,趴在桌子上抄课表,顺便把隋陆的那一份也抄好了——他们俩没分到一个班,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每学期开学,陈津南都要认认真真地用尺子比着,画出表格,把课表填进去,他还会抄一份大的和一份小的,大的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小的装进文具盒里。
他把隋陆的课表放进他的文具盒,还意外地从里面找到一块喔喔奶糖。
才刚过六点,不着急起床,他便含着奶糖,趴在床头看隋陆的脸。
隋陆睡着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嘴唇看起来很软,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眼皮轻轻颤动,像个沉睡的洋娃娃,表情也是全然放松的,偶尔还会无意识地牵出一只小梨涡。隋陆不笑的时候会有点凶,习惯性地绷着下巴,随时要指挥人的样子,睡着了则显得温顺多了。
在他忍不住抚上隋陆的嘴唇时,隋陆醒了,问他在干什么。
“在看你。”
“你睡觉的时候好像小孩子。”
“啊,不对,”陈津南自己纠正道,“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隋陆闭着眼睛,像在醒盹,过了几秒钟,终于迟钝地笑了。他伸手扣住陈津南的后颈,凑近蹭了蹭他的鼻尖,嗅到一点儿奶糖的甜香。
“……但我想快点长大。”
陈津南皱眉:“不要吧,长大不好。”
“我还是想回到小时候,”他爬上床,和隋陆肩膀挨着肩膀,“以前过暑假的时候,我们俩可以横着睡在这张床上,怎么翻身都行,现在……你要是再长大,再变大一点,这床就睡不下我们俩了。”
“不会,睡得下。”
隋陆侧过身,搂过他的腰,很固执地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再睡一会儿,等闹钟响。”
从小学到高中,无论大事小事,隋陆总是带着陈津南,罩着他,也管着他,却又经常像没骨头一样赖在他身上,这仿佛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陈津南闭上眼睛,心里想着闹钟还有二十分钟才响,突然觉得很开心,于是偏过头亲了一下隋陆的发顶。
……
“隋陆,南南,起来吃饭——”
这几天总下雨,有蜻蜓停在窗外的防盗网上,奶奶一喊吃饭,它们就扇动翅膀飞走了,留下半真半假的雨的讯息。
这两年,大院里许多家庭都换上了彩电,更不用说隋陆家的条件。但奶奶年纪大了,向来不爱凑新东西的热闹,家里还是那台黑白老电视,只能用按钮调台,一共有八个频道能看。
陈津南和隋陆就是看着这台电视长大的。
米粥放在窗边凉着,到他俩起床时刚好是能入口的温度,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小春趴在餐桌底下竖着耳朵听……这样的早晨重复过上百次,熟悉到可以轻易被忽视。
“我们班第一节课是语文,想想就开始困了。”陈津南托着下巴,闷闷不乐道。
隋陆剥好一颗光滑的鸡蛋,放进他碗里:“好好听课,晚上回来一起背古文。”
陈津南偏科严重,语文和英语差得没法看,他也不爱听课,觉得没意思,经常听着听着就想数学题去了。他咬了口蛋清,转移话题:“江祁用两包干脆面,预约了我这星期的数学作业。”
“什么毛病。”
“那你这星期的语文作业怎么办,预约江祁的?”隋陆笑他,“你能认出江祁的狗爬字?”
“预约什么,我当然是抄你的啊。”
隋陆无情地扔回来两个字:“不准。”
他们之间的原则从来是隋陆定的。升高二了,隋陆让他把语文和英语赶上来,不能像以前那样敷衍,这条原则就从今天开始实行。
陈津南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听妈妈说,我爸理科就特别好,但是不会写作文,所以我……”他说到一半,把大半个鸡蛋一块塞进嘴里,被噎得皱起脸。
隋陆笑了一声,顺了顺他的背,将粥碗推过去,“所以你和叔叔一样,脑袋聪明。”
奶奶坐在一旁,闻言也笑呵呵道:“你俩都聪明,将来一块考到好大学,有出息。”
上学路上,音像店在放齐秦的精选专辑,陈津南坐在隋陆的车后座,抱着他的书包,跟着哼:“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书包里装着奶奶准备的水果,文具盒里夹着崭新的课表,新发的作业本上印着长湾油田的标志,他们的世界仿佛只局限在油田大院,快乐和烦恼都和它挂钩。
只有等到他们相继离开这里,才会真正明白世界很大的意思。
人潮汹涌,人群拥挤着相互路过,看向陌生人的目光可以空泛无味,也可以像刀子一样锋利。
十六岁的隋陆想长大,想变成无所不能的大人,想带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许多强烈冒进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发酵,让他开始心急、盲目、自大,可等到他真的跨过了“长大”这个节点,他已经没机会知道,那个他想带走的人是如何原地打转,只想永远活在十六岁的他的眼睛里。
就像歌里唱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
永远年轻,永远写青春伤痛文学。
第6章
=================
学生时代的九月往往是心浮气躁的。穿的还是夏季校服,每天盼着中秋假期、国庆假期,仿佛要等到十月份,换上长袖之后,暑假才算真正结束,才能收回玩心,烦恼学业的事。
假期的语文作业里,有一项是写阅兵仪式的观后感,陈津南趴在茶几上抓耳挠腮,怎么也憋不出来开头。
他趴到隋陆背上,看到他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两页作文稿纸,惊讶道:“阅兵都还没开始呢,你已经写完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抢:“给我看看……”
隋陆合上笔帽,回头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不行,自己想。”
“啊……好小气。”陈津南闷闷不乐。
隋陆父母家对陈津南来说是新鲜的,他总共也没来过几次。
沙发前面的米色地毯很柔软,他坐在上面,把稿纸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瞟着电视,没过一会儿,又抓住隋陆的胳膊,在他手腕上画起了手表。
小时候,陈津南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为此去看过医生,怀疑有什么天生的病,上学以后倒是意外地好多了,虽然慢,但也还算顺利地长大了。
画到指针时,陈津南犹豫片刻,停下笔,抬起脸,刚好对上隋陆的眼睛:“隋陆,你希望时间停在几点?”
隋陆轻轻拨弄他的头发,不假思索地说:“现在。”
电视里,仪式即将开始,军乐队奏起激昂慷慨的旋律,一派热烈,礼炮鸣放了整整五十响,史无前例的震撼,果真不负“世纪”之名。
陈津南被这礼炮声吸引,搂着隋陆的胳膊,一时忘了原本要做什么。
人们习惯以十、百、千为标度,纪念奔腾不息的时间,因此无论怎么看,1999年都是个很特殊的年份。
无论对于蓬勃发展的大环境,还是每个小家庭,世纪之交的一切都值得纪念,每一步都值得仔细规划,仿佛个体也必须用十成十的认真来度过它,再用完美的步调跨入新千年。
有人一边憧憬未来,一边大踏步地往前走,也有人往前走是为了回到过去。
奶奶是拿着爷爷的照片来的,这也是她头一次主动来儿子家里,为了看大电视。
一列列部队走过天安门广场,奶奶的眼眶湿了,她抚着小春背上的毛,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照片上那个年轻人——穿着只有照相时才舍得拿出来的新军装,面容清秀,眼神清澈。
上一篇:在友情综艺里对朋友“一见钟情”
下一篇:我兄弟成了我老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