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挡风玻璃的雨刮器最快地速度刮着上面的雨帘,但好像没什么太大作用,刷干净后新的雨又很快铺盖上来。
蜿蜒厚重的雨幕割裂着窗内许如青偏冷硬的脸,隐约感觉到车不动了,他才从昏沉的睡意里抽离,懒懒地掀开眼皮,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才下午四点,就已经看不见多少天光,入眼都是青灰的雨。
大雨里模糊的山影像是盘踞在一起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在死死盯着他,好像在引诱他往前走。
这里都是山,只有山,山连着山,这是他爸长大的地方,但对许如青来说却极其陌生,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偏远,贫穷,闭塞,极重的口音,一张张黝黑的脸,眼前的大雨跟明天的未知都让他无比烦躁,他很想劈开雨帘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危险物。
同时,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他现在好像正在遭受什么天谴。
出租车停在河边,司机不愿意过桥,说剩下的路不远了,让许如青自己走过去。
许如青跟司机掰扯半天,提出多出一倍的价格,最后气得差点儿动手,但司机死活不同意,说就算他去投诉,宁可不收他车费也不愿意再往前开了。
这一刻许如青很想掉头回去,但昨天晚上跟他爸在客厅里对峙的画面冒出来,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许如青慢慢冷静下来,付了车费,拖着行李箱下了车,拱形桥立在河上面,青石桥板上都是风吹日晒出来的痕迹,中间还有几块石板凹下去了,许如青走过去的时候特意迈过那些凹掉的石板,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司机掉头离开前还摁了声喇叭,好心提醒他快点儿过桥,那河水上涨的速度太快了。
那条河并不算宽,应该是通往目的地的唯一一条路,许如青拖着行李箱走到桥中间,脚下晃动时他还在出神,直到失重感袭来,他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桥塌了,他掉进河里了。
冰冷的河水没过口鼻时,身体里最极致的自救意识冲破一切,许如青努力浮出水面看了看,找准方向朝着对岸游。
许如青水性很好,但水性再好也顶不住会吞人的水流,他很快被冲偏了方向,被大水冲着往下漂。
林在野刚从县城给他妈买完药,没赶上最后一班车,花了五块钱打了辆摩的,看到桥塌了后冲着大雨骂了几声娘,扭头的一瞬间,看见河里有人。
他不是个会做好人好事不要命的人,后来他再想起来,那天的一切决定都像是有人从背后推着他,鬼使神差地,他跳进河里,救了许如青。
十分钟后,林在野拖着水里的人爬到对岸,累得他直接躺在大雨里,大雨浇在他脸上,睁不开眼。
许如青也彻底没了力气,但还是努力脱了身上的雨衣,盖在自己跟救命恩人的脸上。
“哥们儿,你多少斤啊,也太重了吧?”林在野边喘边说,大雨落在雨衣上,沉沉的啪啪声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过来的,忽远忽近。
雨衣下他的声音被放大,钻进许如青耳朵里。
“我一米八九。”许如青说完,呼了口气。
“我问你多重,谁让你报身高了。”
林在野心里吐槽一句,长得高了不起啊,也就比他高7.5公分而已。
他又掀了掀脸上的雨衣,睁开眼偏头看了看旁边的人,这才算看清许如青的长相。
一米八九的少年闭着眼,应该是女娲娘娘的得意作品,不知道得多精心才能捏出来这么精致的脸,侧脸轮廓深深的,湿漉漉的睫毛又长又密,几根黏在一起盖在下眼睑上,鼻梁挺得不像话,中间骨节微微凸起,唇瓣像山里最饱满艳红的花瓣,脸上都是水珠,顺着侧脸凌厉的线条往下淌,一直淌到脖子上。
他脖子上有个痣,靠近喉结,林在野的视线也不可避免的,盯着少年滚动的喉结,不自觉间咽了口口水。
林在野看愣了一瞬间,第一印象就是这人长得真好看,是让人怎么都无法忽略的好看,那张脸自带钩子。
直到许如青再开口说话,还挂着水珠的唇瓣一开一合:“我的意思是,我这个身高,标准体重不会太轻。”
“那倒也是。”林在野不再看他,抬手掀开雨衣坐了起来,大雨重新拍在他脸上,很凉,还有点儿疼,他用手背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
林在野又问:“你多大了,这么想不开要自杀啊?”
许如青也跟着坐了起来,看了眼他的救命恩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圆圆的脑袋上顶着一头扎人的刺,自打他来了这个鬼地方,眼前的人是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当地人,不黑,皮肤不算白但很细腻,说话没有那么浓重的口音,浑身上下都刻着他不一样四个大字。
但他身上还是有着能让人闻出来的,只有这片山赐予他的味道,他自己还不得不接受的无奈。
他身上的衣服发旧,湿透的白衬衫贴着他偏瘦的身体,隐隐约约能看出后背脊骨的轮廓,一片一片被雨淋透的深色区域随着呼吸一起动着。
许如青又盯着他胸口的位置看了半天,那里有两个突点。
林在野突然的转头,让许如青猛地收回视线,快速说:“刚刚谢谢你,还有,我不是想自杀,是桥塌了,我是掉下去的。”
林在野扭头看了眼残余的桥身:“这么倒霉啊,我记得我出生的时候这桥就在了,你一来桥就塌了。”
林在野只是在陈述事实,只是他这句话的前后摆放顺序,让人听着莫名就有了因果关系,好像许如青一来,所以桥就塌了的意思。
许如青不知道该怎么接,开启了万能话题,自我介绍。
“许如青。”只有三个字,多一个字都没了。
“林在野。”同样只有三个字,多一个字也没有。
一场惊心动魄的救命事儿,最后两个人坐在瓢泼大雨里,好像被刚刚那场事故跟这场大雨淋傻了一样,他们感受不到雨的存在,挨在一起坐在岸边,对着眼前往下翻滚的河水,就那么平静地结束了。
但围着他们的连绵山影并不平静,那些盘踞的蛇,困了他们后来的许多年。
第8章 *他是专门靠脱衣服赚钱的
许如青捏着雨衣,盖在自己身上,看了看林在野,又默默把雨衣扯下来,扯着一个边递给浑身上下往下不停淌水的林在野。
林在野被淋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也没客气,接过雨衣披在头顶,又举高了一点,拉着雨衣一个袖子边,往许如青身边靠了靠,两个人挤在雨衣下。
被雨浇了半天,林在野终于回了神儿,想起自己买的药,还有他的手机,赶紧掏了掏裤兜,里面的药瓶已经没有了,手机也没了,只摸了一手水,应该是刚刚下水捞人的时候就被冲走了。
“操,真他妈倒霉。”
一股闷气上头,林在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张着嘴大喘气,捡起岸边一块石头抬手一扬扔河里去了,往下涌动的水流里,他扔出去的石头溅起来的水花还不如翻过去的水浪高,很快就沉进水里。
刚刚做了好人好事儿救了人,自我膨胀起来的高光时刻慢慢暗淡下去,林在野再看许如青,那张好看的脸也跟着一起打了个八折,没那么顺眼了。
许如青看懂了林在野那一眼的情绪,反问他:“怎么了?”
“手机没了,我买的药刚刚掉水里冲走了。”
“是什么药?”
“我妈常吃降压药。”
“我赔给你。”
林在野后背还淋着雨,他又往雨衣下边挤了挤,手指还拽着雨衣,胳膊肘用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指了指那边被冲塌的桥。
“看到了吗,那是唯一一条通往外面的路,村里小药房那个老医生这两个月去他儿子家了,门关着,最近的卖药的诊所过了桥还得往外走三公里,现在桥塌了,出不去,出不去就买不着药,懂吗?”
“着急用吗?”许如青听完也有点儿过意不去,想着或许能让人从外面把药送进来,这可能还得需要给他爸打个电话。
他没想到,刚出来第一天就得求上他爸,出走时的那股子拧劲儿,一下子就松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