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过是填一份调查问卷,桑落自然没有拒绝,只是他没想到,这位侍应生还会提到他上次来这里用餐的情况。
说是因为桑落和他女朋友样貌都很出众,且许公主那天穿了一条极具设计感的裙子,所以印象深刻。
听到“女朋友”这个词,季商眉尾高高挑起,眼底情绪有些微妙起来。
桑落没看季商,但余光瞥见他动作顿了一瞬。迟疑了两秒钟,桑落开口向侍应生解释,说那位小姐不是他的女朋友。
侍应生跟他道了声抱歉,给他们送来甜点之后就匆忙离开了。
餐厅里钢琴曲的调子从欢快轻盈变成了低沉舒缓,桑落和季商之间的氛围也变得微妙,让桑落很想忽略,很想用点什么别的东西驱散,可是他找不到能说的话,好像说什么都很没必要。
很巧的是,许公主这个时候忽然给他打了电话。
公主在海上疯玩了几天,着陆之后休息够了,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个准未婚夫。
桑落一开始没想接,还是季商问了一句“怎么不接”,他才准备接,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电话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没过几秒钟,许公主发来了微信消息。她这次找桑落倒不是因为她需要桑落,而是她那位开画室的朋友办了个小型鉴赏会,邀请桑落一块去玩,那位画室主理人前几天给桑落发过信息,但桑落一直没有回复,和许公主提了一句,许公主这才打了这通电话。
桑落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季商扫一眼就看了个全,在桑落犹豫着要不要回复的时候,季商忽然说:“不去。”
他语调很平,简洁的两个字是他惯有的冷淡。
桑落怔了一瞬,旋即错愕抬眼。
“说你没时间。”季商又说。
桑落回过神,按灭了手机,低头吃了一口甜点蛋糕:“我本来也没打算去。”
“嗯。”季商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说,“以后不许和别人单独来这种餐厅吃饭。”
他语调很平,就像最开始落座,在桑落要点口味偏辣的鱼汤时,让他不要吃辣一样。
桑落抬起眼皮,看到季商依旧没什么表情地补充道:“想吃,我带你来。”
那种微妙的气氛好像忽然消失了,以这种桑落从未想过的方式被驱散。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斜洒进来,好像在桑落心里浓稠的阴云中戳了几针,温热的,带着轻微的刺痛感,让他抗拒又渴望。
午餐结束之后,季商要回一趟启明,有一场决策性会议,他必须出席。他询问桑落要不要和他一起,又或者他先送桑落回公寓休息。
桑落都没有选,他让季商送他回家,回桑家别墅。
季商没立刻说好,桑落很不愿意提起,却也只能说:“姐姐回来了。”
季商没再说什么,把他送回了桑家别墅。
到家之后,在桑落拉开车门要下车时,季商忽然拉住了桑落的手腕,用很平淡但很温柔的口吻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桑落没有说话,季商拉着他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又说:“记得想我。”
桑落怔了好久,才艰难地说好,然后他收回自己发麻的手,拉开车门,下了车。
转身时,季商仍旧在看着他,目光平静而专注,桑落扬起嘴角,冲他笑了笑,说“再见”。
目送季商的车离开,桑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被阳光照得升起潮热感,他才转身往自己家停车场走,在自己的车里拿出那份他偷偷带回来的生日礼物。
下午他哪儿都没去,给许公主和那位画室主理人回了消息,说他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
傍晚时分,季商给桑落打了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桑落当时躺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只说不想吃,想睡觉,季商只好说让他好好休息就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桑榆和姜致也结束工作回到了家,听保姆说桑落回来了,在房间睡觉,保姆去叫桑落吃饭,桑落也说不想吃,没出门。桑榆只当他是玩累了,也就没管他,晚上她回房睡觉之前倒是去桑落房间看了一眼。
桑落躺在床上,的确是累得狠了的样子。
桑榆问了几句,在问到和许公主相处得怎么样,出海玩好不好玩的时候,桑落的表情有点愣怔,似乎是很不想提,敷衍地说“就那样”,然后翻身躺进被子里,说要睡觉了。
桑榆知道桑落能答应结婚只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对许公主很难产生感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儿,也就没再多问,让桑落好好休息,就自己回房了。
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突然回来的季商。
桑榆愣了一秒,听到季商喊“姐”,她才回神,应了一声问:“怎么这么晚还跑回来了?”
季商没有说谎:“回来看看落落。”
桑榆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尽管季商好像已经搬出去住了,很少回来,但到底还是这个家里的人。桑榆从来没有想要把他赶出桑家的意思,不可能让季商不再回家,断绝他和桑落所有的关系。
但季商如此坦然,桑榆心里还是有些微妙,可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像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样错开眼,说了一句:“他已经睡了,就别去吵他了。”
季商没说话,桑榆继续往楼上走:“你也早点休息。”
“好。”季商说,“姐姐晚安。”
待到桑榆回到房间,季商也走到了桑落房间门口,他放轻动作扭开门看了一眼,见昏暗的卧室内,床上被子隆起,四下安静,他便又关上了门。
桑落并没有睡着,开门的动静他察觉到了,他只当是桑榆去而复返,老老实实地闭眼睡觉。
可是睡意迟迟不至,倒是心慌感越来越盛。
这种感觉桑落已经很熟悉了,除了生日那晚,他在季商的失控中累晕过去,自从回国之后几乎每个夜里他都会这样。
辗转反侧了快四十分钟,桑落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然后拉开床头柜子最下方的抽屉,他手指掠过抽屉角落的紫红色的玻璃碎片,在那装着药物的盒子上停了几秒,然后又移开,最后拿出了他今天刚放进去的一只玻璃杯。
这是他从季商那里偷偷拿回来的,原本放在卧室橱柜最下层的抽屉里,原木色的包装盒,包装盒上印着邻市玻璃博物馆文创的logo。
里面有一支玻璃材质的高脚杯,表面凹凸不平,像流动的水面,桑落仔细看了,发现这两只杯子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瓣形状的杯沿呈现晕染的红,落着一只透明的蝴蝶,而杯身下的茎干则是浅绿色的,底部还刻有桑落名字的缩写。
很显然,这是季商去年在玻璃博物馆出差时自己亲手制作的杯子,是他给桑落准备的生日礼物,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送出去。
桑落偷偷拿走了,没让季商知道,他心里那根绳子在拉着他,让他不敢去问季商,也不敢去探寻季商是出于什么情感做的杯子。
桑落怔然地看着手里的杯子,表面凹凸不平但触感滑腻,带着死物都有的冰冷感,就连折射出的壁灯光芒都是冷冽的,锋利的。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惩罚他,桑落不堪重负,像是想要对抗一样,猝然抬手将杯子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像水珠一样四处飞溅,其中一小片碎玻璃迸到了他的脚背上,纯白瞬间析出一颗鲜红血珠。
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力量好像有一瞬间的松动,继而又更加紧绷地将桑落缠绕,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喘息,目光死死盯着碎片中间那唯一还算完好的蝴蝶,直到还在摇晃的茎干撞上那只蝴蝶,桑落才像是从奇怪的癔症中抽离,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只蝴蝶奔去。
在他刚把那只蝴蝶抓在手里的时候,房门猝然被打开。
鲜血从桑落紧握的指缝溢出,他像是无所察觉一样蹲坐在满地的碎玻璃边,循声看向门口时目光迷茫又心痛。
季商瞳孔骤然紧缩又骤然外扩,他下意识抬步靠近,刚一动作,桑落也像是被惊醒一样,高声喊道:“不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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