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担心自己又给忘记了,特地定了个闹钟,结果当天闹钟还没响,他就已经收拾妥当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因着感冒,桑落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出门,桑家的氛围维持着微妙的平和。
桑榆对桑落的态度因为他生病,逐渐从不理不睬转变为让姜致喊他下来吃饭。
这天的早餐时间,桑榆见桑落换了身要出门的衣服,还主动问他要去哪儿。
桑落说他去医院。桑榆皱眉:“又哪里不舒服?”
“没有。”桑落说,“商阿姨今天手术,我过去看看。”
桑榆眉头没松,反而皱得更狠了。
自从季商大学毕业之后主动提出接管商琴的医疗费用,桑榆就没再过问过精神病院那边的情况。不过商琴得了脑瘤,要做手术的事儿她还是知道的,这主刀的专家还是她托人给找的。
“你感冒还没好,跑去干什么?”桑榆说,“别去添乱。”
很小的时候开始,桑榆就严令禁止桑落往精神病医院跑,那时候是怕他受惊吓,桑落可以理解,但今天商琴要做的毕竟是个大手术,桑榆还不让他去,就有点不好了。
“我又不跟进手术室,”桑落说话鼻音还是很重,委屈巴巴的,“哥一个人在那多孤独,我得去陪他。”
桑榆欲言又止片刻,最后没再说不许去,而是问了一些手术几点开始几点结束之类的小问题。
桑落一一作答了,问桑榆要不要一起去。
桑榆说她没空,桑落也就没再说什么,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十七年前商琴带着季商跳楼的时候,桑落还小,他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事儿里有自己家办茶厂的原因。
桑榆因此收养季商。养这么多年,她对季商没话说,也是真的拿季商当弟弟,但是对商琴,桑榆就没什么多余的感情了。
更别说自从商琴醒来变得精神不正常,十次里有七八次见到桑榆都会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地喊着什么姓桑的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之类的诅咒。
桑榆心里那点微末的愧疚早就在那些谩骂和谴责里消失殆尽了,这么些年里,如非必要,她根本不会去见商琴。
但这一次,在商琴手术结束后的第二天,桑榆还是去了一趟医院。
桑榆来得早,她像是去公司路上临时起意一样,没带花,也没带果篮,空着手过来。
原本只是想在门口看一眼就走,结果还没到病房就遇上了季商。
季商显然是在这守了一整晚,洗漱过后的脸远看很是清爽,但近看就会发现他眼下青黑明显,疲惫之色溢于言表。
季商有点意外桑榆过来,喊了声“姐”,问她:“你怎么来了?”
桑榆说了句“来看看”,一边往病房的方向走,一边问了几句关于商琴的情况。
手术很成功,只不过因为商琴身体底子差,加上她本来就有精神类的疾病,思维什么的应该是没办法恢复得更好。
简单来说就是肿瘤的病变被控制住了,但她的精神问题不会变好,甚至还有可能变坏,从此彻底变得神志不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商琴手术后刚醒过来,身体醒了,但意识没有,对外界刺激有视觉反应和声音反馈,但其实她现在谁也不认识,包括季商在内。
走到病房门口,季商拧开门,侧身让桑榆进去。
这间病房在一楼,窗外连着修剪整齐的草地和景观树,朝南的方向还种着几棵柿子树。
躺在床上的妇人瘦弱安静,听到动静转过头。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室内透亮,苍白,和窗外的盎然生机截然不同。
桑榆看到商琴苍老的面容透着浓浓的病态,整张脸只有眼珠是漆黑的,里头也没有一点光彩,只有迷离的木然。
难得有一次,商琴在看到桑榆时是安安静静的。
说不清为什么,桑榆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抵抗情绪有所缓解。
季商将他搁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来,桑榆没有落座,她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早餐打包袋,认出这是他们家附近桑落爱吃的那家早茶。
“落落呢?”她问。
季商说:“去给我买咖啡了。”
桑榆抬眸,视线扫过垃圾桶里的咖啡杯,停在季商脸上,默然片刻道:“晚上回家吃饭。”她秀眉轻皱,嫌弃道,“整天在外面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看看你那张脸,糟蹋成什么样了。”
季商怔了一下,嘴角弯起笑了笑,说:“好,我正好也有事要跟你说。”
桑榆离开没一会儿,桑落就回来了。
除了咖啡,他手里还多了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青柿子,小小的,还没他半个巴掌大,一看就是外边花园里摘的。
“没熟你摘它干吗?”季商问他。
“我说是它自己掉在我手上的你信吗?”桑落无辜道。
季商挑眉,显然是不信。
桑落笑了笑说:“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能吃了,结果一碰它就掉了。”
这话桑落说的是实话,他路过的时候真就是随便看看,没想摘,也没想到会被一个柿子碰瓷。
桑落不爱吃软绵绵的水果,相较于熟透了的软桃子,他更爱吃脆桃,柿子也是一样,他不喜欢吃熟透了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倒是喜欢吃去涩之后的青柿子。
用白酒给青柿子去涩的方法还是季商小时候教他的,而季商则是师承商琴。
桑家在郊区乡下的厂房附近有一大片柿子林,主人是个严肃的小老头,桑落小时候没少怂恿季商去给他偷摘果子,然后被小老头追着打。
后来他们搬到市区,每年放暑假也还是会回去摘柿子,小老头已经追不上他们了,而他们也告别了不问自取,拿了柿子会留下两瓶从桑榆的酒窖里偷来的好酒。
“这还不能吃,”季商说,“想吃的话,过几天我们去乡下摘。”
桑落点头说好:“多摘点,商阿姨应该也想吃,我看她总是盯着那两棵柿子树。”
“嗯。”季商点头。
医生查完房之后,季商回去公司工作,桑落也没在医院久留,回家去了。
晚上的时候,季商回了桑家别墅吃饭。
从泰国回来的一周后,有了时间的沉淀,桑家三姐弟再次同坐在一张餐桌上,气氛显然不像刚回来时那么紧绷。
用过晚餐之后,甚至还一起坐在客厅看了会儿鉴宝节目。
如果许公主没有突然让人来给桑落送衣服的话,这份平和或许能维持得更久一点。
保姆将衣服拿进来,转达这是许小姐送来的,让桑落两周后参加她的生日宴时务必穿这身衣服。
客厅的气氛倏然沉落,桑落看着那包装精美的纸袋沉默着没说话,甚至在桑榆示意保姆将衣服送去桑落房间时,他也没有开口,像是默许一样。
不多时,桑落的电话响起,来电的正是许公主。
桑落能感觉到季商在看自己,他没敢接,也没敢去看季商。
季商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收回视线之后,对桑榆说他有一份合同需要桑榆帮他看看,于是两人一起起身离开客厅,去了书房。
说要看合同是假的,劝桑榆不要逼着桑落去结婚是真的。
桑榆有些意外,原本放松平和的神情倏然消失。
“什么意思?不让落落娶许公主,你来娶?”
“不是,”季商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没有落座,“我的意思是不一定非要用联姻的方式,让许家注资,弥补公司的亏损。”
桑榆眸光顿了一瞬,反驳道:“谁跟你说公司有亏损?接受许家投资是为了扩大公司经营的规模。”
季商知道桑榆要强,但他既然主动开了口,就必然是要打破桑榆粉饰出的太平的。
当季商说出他是如何从细节推测,了解到去年春茶库存因保存不当而发霉,今年春茶又出现滞销问题之后,桑榆沉默下来。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季商,片刻后轻笑道:“你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够敏锐,也够细心,在这方面比落落强多了。你要不是非要去创业,来公司帮我,我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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