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这么大,宋庭还特意把头侧过去,迎着风硬吹。
这边的国道像是市里与城乡结合部的分界线,原路返回重新行驶到国道上,道路也变多。东南西北宋庭几乎都走过,段小函却拐上条陌生的街道,不是去任何地方的路。
天空镀层暗沉沉的红。宋庭吹够了风,把车窗升上去,然后四仰八叉往副驾上一瘫。
“天气不太好,好像要下雪。”
“都这个时候了,要下也是下雨吧,”段小函瞥他一眼,“……心情怎么样?”
“……不是很好。”
宋庭实话实说。专注能这样待在一起的时光而把段小函和卷发女以及其他所有事暂且都抛在脑后,可这是实实在在的烦恼。虽然看起来即使是跟段小函做朋友也很好,但跨过了那条线,已经感受到了不是朋友的他,现在再做朋友就变得远不能满足。
只是想着嘴角就又垮下去。好像才刚忘记的事情重新堵在心头,直到旁边的人把车停到个加油站,跟工作人员说了两句话,加了二百块钱的油,宋庭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
天气差,可没下雪也没下雨。宋庭看这人加完油就顺着城北上了高速,左右瞅了瞅,讷讷地问:“你不会真要去海南吧……你知道这离那里有几千里吗……”
“知道,所以不去那。”
“那去哪儿?”
身旁的人握着方向盘,看起来开得很坚定。
“……我也没想好。”这个看起来很有方向的人却说,“你想去哪儿?”
宋庭看一眼漆黑的天幕,思考片刻。
“去隐水河吧,去那还能看星星。”
段小函笑出声来:“行啊。”
隐水河是段小函常去的一个毫无特点的村子,宋庭还记得上回他说想跟自己在夏天来这里。没想到大半年过去,四季过了三季,唯独等不到这个“夏”。
因为跟上次不是同一个高速路口,且车开得不快,好半天才到地方。两个人贼一样地把车停在老位置,开了门,还没下车,差点让风给呛回去。
太晚了,除了村口有家关了门的小卖铺旁边挂着彩灯,没有一处有光亮。天黑得异常,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柳树底下,抬头往天上看,既没星星也没月亮。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晚还是阴天。
宋庭不死心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好在段小函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他旁边,跟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咔哒”一声,余光亮起个红点,随即有烟味传来。
“回去吗?”
“这个地方叫‘隐水河’,是因为有小河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宋庭假装没听到段小函说要回去的话,对方也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有条河,要去看吗?”
“去。”
村里的人该是都睡了,只偶尔院门口挂个黄灯泡,也照不了多远,好歹比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强点儿,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走上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这样的黑暗。所谓的“小河”离村口并不远,两个人才绕了个坡,就来到一条长沟面前。
宋庭目瞪口呆:“这是河?”
“是啊,不过干了。”
手电照过去,只一条不足一米深的沟子,像个大下坡。入目一条踩硬了的细细的小道,估计平常没少有人徒步过“河”。
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一晚上都在浪费时间,莫名其妙跑了一条街就够让人笑话的了,现在又拉着别人白跑一趟,到这么个陌生的村子里看星星、看河流。
最主要的是,还都没看着。
黑漆漆的陌生景色再次让宋庭感到崩溃,身旁的人却步伐轻快,丝毫没有烦躁,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段小函总这样,最初认识他时他就这么好说话,让他干什么他都答应。宋庭看着黑暗中这个人的轮廓,满心想着他的事情,每一根头发丝掐出来怕是都能自动摆成他的名字。
他假装漫不经心拐一下段小函的胳膊肘。
“能拉手吗?”
“认识这么久了,说这些……”段小函侧过来看他,伸手把他拉过去,脸上有戏谑的笑,“咋啦,又害怕了?”
宋庭攥紧段小函的手,“哈”地笑几声。
“我是怕你害怕。”
“别说,我还真的很怕。太黑了。”
两个人拉着手、吹着风、踩着邦邦硬的土路回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宋庭再次看了眼时间,指针短的向三,长的向七,三点三十八。
路上都没说什么话,沉默的时间竟然也过得这么快。可能因为下午睡过觉的原因,到现在都没觉得困。车灯亮起的时候,面前被照亮的一小片空间扬起了土。在这满是黑暗与尘土的空间,宋庭依然舍不得回去。
可再没有借口拖下去。宋庭只能看着段小函在这个荒谬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车子。
车灯突然灭了。
段小函拧了两下钥匙,车子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好像哪儿有毛病,我下去看看。”
宋庭还没反应过来,驾驶位的人交代完就下了车。宋庭愣了一瞬,赶紧跟下去。
段小函捣鼓着打开引擎盖,宋庭抬手帮他扶住,在这人弯腰去看的时候打开手电筒替他照亮。眼见着这人在里头胡乱掏了几下,然后一扭头,问宋庭:“你会修车吗?”
宋庭扯扯嘴角,脸上无奈,心底暗喜。
“不会。”
段小函砰地把引擎盖甩回去。
“哦,那看来今天晚上回不去了。走,去找个地方住。”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过于荒诞了。两个人再次从这个地点出发,晃晃荡荡地去找上回住过的旅店。穿过田垄中间的小道,走到隐水河的中心,路过上次吃饭的那家叫作“二麻店”的柴火饭店,看到上次喝多时趴的那垛砖头。
段小函也看到了,手电晃一下那堆砖垛。
“这堆砖还在呢,你不愁没地方睡觉了……”
宋庭也想起自己醉在这里的那回,想起段小函为自己扎的满头小揪子和拍的合照。
可能因为这晚上自作主张发生了太多没头没脑的事情,可能是共同想起还是朋友时在这里还算不错的回忆,两个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没笑两声,脸上忽地一丝凉意,眼前沉闷的天空骤然开始往下飘白絮子,还没等反应过来,旁边的段小函猛得抓起他就跑。
宋庭吓了一跳。
“下雪了?”
段小函拽着他跑到砖垛这家大院儿的院门口,背贴住他家大门,头顶着他家屋檐。刚站稳,身前就霹雳乓啷地往下掉冰碴子。
“不对,是冰雹……”
最近隐隐有回温的趋势,白天正是怡人的温度,也没阴天,不知道怎么会在晚上下起暴雨。
豆大的雨点混着冰雹,落在地上又弹起来,像乒乓球,像跳跳糖,汇在一起又像劈碎的泡沫箱子。原本寂静的村子瞬间响起电动车嗷嗷的警报声,因为附近住户多,能看到车灯被砸得一闪一闪。
头顶的屋檐太短,雨又大,混着风进来,很快将身上淋了个精湿。脚下是普通的土道,泡了雨水变成泥,被落下的冰雹溅了一裤脚,风裹着冰雹和雨水斜着往脸上打,又黑又湿又冷。
肩膀被人扯了一把,宋庭刚挨过去,就感觉段小函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了他俩头顶。
衣服是皮料子,不漏雨也不透风,比伞还好使。外套下两个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呼吸在外套笼起来的空间四窜,然后交融,宋庭闻到段小函身上贴近时才能闻到的味道。
这个样子太狼狈了。黑暗中两个人转过头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似乎是察觉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在狭小的空间安静了两秒,然后难以抑制地笑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笑,是小声的笑,笑着笑着逐渐忘情起来,快活起来。笑的时候胸口的悲伤莫名其妙也跟着消失,虽然除了段小函外套罩着的地方全都浇得精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可是却发自内心感受到一阵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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