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一中离市中心不远,那时候又正是晚高峰时间,路上的车和周边的人都不在少数。
江白榆骑着自行车行在路边,偶然听见哪个男孩发出一声惊叹:
“我靠,大劳!”
“北川卧虎藏龙啊,晚高峰还有人开着大劳招摇过市。”
“收起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也没见过嘿嘿……”
那些声音随着风越飘越远,江白榆淡淡抬眼望向行车道,很快看见了他们口中那辆车。
那并不难,因为害怕剐蹭,它周边的车辆都离它很远,所以格外显眼。
江白榆的视线在那辆高调的车子上停顿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
那个时候,夕阳落下,橙金色的光撒在街道上,温柔地包裹住万物,将柏油路面和亮黑色的车子表面都铺上一层淡淡的光。
而江白榆骑着他那不知道哪个零件老化、一直在发出细微吱呀声的旧自行车,拐进了背光的小巷。
第3章 003/蒙太奇
北川夏日的阳光总是很毒辣,在天上悬挂一天,烧得万物都发烫。
可一旦那些光亮被地平线与火烧云吞噬掩埋,天地间灼热温度随着光一起散去,凉气丝丝缕缕弥漫开来,是和正午截然不同的清凉感。
江白榆骑着车拐进了主道一侧的小巷子里。
那条路背光,进去之后,少年白色的校服被铺上一层浅浅的灰。
城市主街上的闹声似乎被这样一条小巷子阻拦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剩了车轮转动、碾在地面时的细微声响,以及因为零件老化而发出的一声声“吱呀”。
那些声音被关在窄小的巷子里,跟地面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一同起伏。
旁边发灰的白墙上,墙皮脱落斑驳,印着各种小广告和孩童的涂鸦。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烟尘味和背光处独有的泥土青苔味混在了一起,成为一种很独特的、无限近似于孤独的味道。
少年的自行车在城市的小路间穿行,他穿过白墙和小巷,穿过洒满破碎光斑的林荫道,穿过填满喧闹烟火气的小吃街,最终顺着一堵红砖墙拐进了另一条路。
比起外面的小吃街,这条街要冷清得多。小卖部的老板坐在躺椅上逗猫,穿着二道背心的老大爷围在一起,扇着蒲扇下象棋。远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掀开了家门口巨大的蒸笼,带着面食香味的白雾扑出来,又迅速消散在了空气里。
老太太挥开笼屉里的热气,抬眼时,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少年,立马堆起了笑容:
“白榆放学啦?”
“嗯,阿婆,下午好。”
江白榆刹住车子,抬眸看了一眼张婆新鲜出炉的馒头,抬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要四个馒头。”
“好嘞,你赶巧了,刚出锅的热乎馒头,阿婆给你装啊。”
张婆虽然头发白了,但动作爽利得很。她用塑料袋给江白榆抓了四个馒头,还抽空拍了拍他握着手机扫码的手:
“行了,不用给了,看着你长大的,就几个馒头还跟阿婆计较。”
听见张婆的话,江白榆应了一声,拎过塑料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跟张婆告过别后就继续骑车往前行去。
张婆站在蒸笼边看着少年的背影,等他人行远,她才低头用围裙擦擦手,打算继续进屋干活。
但还没等她转身,桌上一只老旧的电子喇叭就报出一声:
“微信支付收款,两元。”
张婆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
“这臭小子……”
属于城市的烟火气填满大街小巷,但行在道路尽头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却与四周格格不入。
自行车从巷口颇有年代感的门洞拐进了居民楼,而早与他驶向不同道路的车子穿过庄园精致的大门,停在了花园的喷泉之前。
陆瓒拎着书包从车上下来,他跟司机李叔告了别,懒洋洋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刚在车上睡着了,此时眼角眉梢都是困倦。
他家的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鸟叫蝉鸣,以及背后小喷泉的哗哗水声。
陆瓒的妈妈喜欢种花,所以他家楼前的那片庭院全部被改成了花园,花香混着喷泉潮湿的水汽飘过来,让陆瓒清醒了一些。
他在原地放空几秒,伸了个懒腰,小跑着跨上了家门口白色的大理石阶。
推开庄园别墅厚重的门,内里的气味比外面要浓郁很多,那不再是清新的泥土和花香,而是一种很沉很静的低调熏香味道 ,这是陆瓒妈妈喜欢的香味。
“我回来了!”
陆瓒关上门,扬声道。
屋子深处有女声回应,陆瓒拎着包走去一楼的客厅,随手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
沙发侧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相框内的四人靠在一起,看着就是幸福模样。
照片中的女主人就坐在沙发上,她看着不算年轻,但就算是眼角的细纹也无法遮掩她艳丽的眉眼。
此时,许知礼正给自己涂指甲油,听见声音,她抬眸看了一眼,却见自己家儿子身上脸上都是一块一块的脏污,于是嫌弃地皱起了眉:
“怎么弄得跟个小脏狗似的。”
“跟同学打篮球。”
“哟,几天就跟新同学这么好了?”
“是啊,他们人都很好。”
陆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脸和手是洗干净了,但又弄得发梢湿哒哒的。
他擦着手出来,突然闻见房间里似乎有股奶乎乎甜腻腻的味道,嗅了嗅,问:
“什么味儿这么香啊。”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家甜点阿姨端出了一盘新鲜出炉的软欧包。
烤盘和面包还冒着热气,和香香甜甜的味道一起扑散出来。
“哇——”
陆瓒扑过去,徒手抓起来一个,被烫得吱哇乱叫,冒着热气的可怜软欧包不停在他双手间舞蹈。甜点阿姨见了,提醒道:
“慢点儿小瓒,刚出炉,烫呢。”
许知礼则笑着摇摇头:
“瞧你那样儿,少吃点,一会儿该吃晚餐了。”
“知道啦。”
陆瓒拎起书包,跟甜点阿姨和许知礼挥挥手:
“我上去换衣服啊。”
他叼着软欧包上了楼,才走出没几步,大厅的门就发出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门的是个表情和气质都略显严肃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女孩。陆瓒后退几步看了他们一眼,大喇喇挥着手打了个招呼:
“爸好,姐好。”
说完他就一溜烟爬上了楼,也没听爸爸和姐姐说了什么,多半又是教训他没个正形。
陆瓒不爱听这些,所以赶在那之前拎着书包从大厅跑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叼着面包,用还沾着香味和热气的手拧开了房间的门把。
“咔哒。”
钥匙轻响,防盗门应声而开,江白榆拉开门,走进去时顺手将装着馒头的塑料袋放到了门口的柜子上。
他家住在北川旧市区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内,外面看着就像是一栋不怎么高、类似筒子楼的建筑。
楼道里挂着各家晾出来的衣服,一到下午,整栋楼都充斥着厨房内的翻炒声,各家的饭菜香味飘出来混在一起,闻着就是热闹又温馨的味道。
但这些向来和江白榆没有关系。
他关上了门,门外橙红色的光线被门板和窗帘拦在了外面,所以显得格外昏暗。
房间里是一股烟酒混合起来的气味,不算好闻。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吃干净的外卖盒,以及一个被填满的烟灰缸。桌上和地面都是歪倒着的烟盒和酒瓶,而房间不大的沙发上横躺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客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这些,就只剩一个没打开的旧电视机,以及另一边柜子上摆着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清冷温柔,她被定格在了那个最美的年纪。
江白榆抬眸扫了一眼,也没管睡在沙发上的人,只自己回了房间。
他家向来是这样,有人跟没人也没什么差别,同一屋檐下,有着相同血脉的人却分别活在各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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