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程沉默须臾,起身过去,一把掀开了门。
表情冷漠不耐烦,只差没将“说完赶紧滚”几个大字写脸上。
“小程,你现在高三——”
“如果是废话就别讲。”应程打断。
应廉问:“能进去说吗?”
应程毫不犹豫:“不能。”
应廉叹了口气,平素风度儒雅的脸上浮现无奈的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怪爸妈,当初没带你一起离开?”
应程冷嗤一声,浓浓的讥讽:“别以为自己很重要,演给谁看?”
年逾四十的男人,好像和几年前没有太大区别,举手投足间依然是有礼且不失风度。
不管在科研院还是颐宁大学,相处过的学生和下级,都会对这位容貌气度皆上乘的院长,抱有仰慕敬重的态度。
可这些落在应程眼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仿佛给提线木偶穿上了华贵的衣服,裹一层精美的包装,遮掩住为人操控的关节,被动地融入满世界的人群里,学着怎么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他觉得应廉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假惺惺的刻意。
只是在完成“父亲”这个身份的任务一般。
“明天我要出差,”应廉忽略掉应程的出言不逊,心平气和说,“你和你妈妈好好待在家,别吵架。”
嘱咐完这一句,应廉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应廉。”
应程忽然直呼了他的大名,说:“不累吗?”
背影顿住,应廉回过头,神色略显意外:“你说什么?”
“从小活在那种地方,现在又住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应程说,“你喘得过气吗?”
八岁之前,应程的生活还是正常且幸福的。
那时候的秦歆竹不会每天穿旗袍、剪花枝、待在家里从早坐到晚。
她是一位美丽优雅的舞蹈家,脸上总是含笑,和谁讲话都是温温柔柔的。
而且身上经常带有令人舒服的香味。
应程班上的同学、身边的朋友,没有谁是不羡慕他有一个这样的妈妈的,甚至还背地里喊他妈妈叫仙女姐姐。
那时候的他,也不用遵守应家神经质一样的家训。
可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允许发泄喜怒哀乐,还能任意向妈妈撒娇。
秦歆竹从不会指责他。
然而在九岁生日前两个月,秦歆竹忽然陪同应廉出国工作。
他们没有跟他好好解释,趁他睡着后,偷偷送去了应廉父母,也就是爷爷奶奶那儿。
而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从那天开始,应程活成了一个听话的机器人。
起床、洗漱、上厕所、吃饭……在家里的任何一件事,都只能在固定时间做。
衣服固定三个颜色黑白灰,菜品固定哪个季节吃哪几种,进食不超过一碗,不能发出高于四十分贝的声音,没有零食没有玩具,电视节目只能看新闻。
别家小孩在追赶打闹、爬树掀房、为各种兴趣班发愁的年纪。
应程在干什么?
他被剥夺了全部兴趣爱好,坐在书桌前,写永远写不完的习题,练永远练不完的试卷。
哪怕偶尔提前完成当天任务,应程依旧不能休息,也不能出去玩。
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奶奶说:“你就是干坐,也给我坐到吃饭为止。”
身边所有能称之为长辈的人,全在不停告诫他——你是应家子孙,被冠上了“应”这个姓,必须做最优秀最出色的那个。
你不能有任何其他想法,不能有自我意识,一切外在事物都和你无关。
唯一能做的,是按照应家后代的标准,成为一个不辱“应家”俩字的人。
近乎苛刻的高标准之下,应程每天精神紧绷,如履薄冰。
如若哪回考试稍有失利,少一分,他就得在院子外蹲一小时马步,再面壁思过一小时,当日晚饭扣除。
少两分,便是两小时,以此类推。
非人的生活应程过了四年,上初二时,秦歆竹和应廉回来了。
四年内没打过一通电话,没收到一条信息,他有数不清的委屈想要和妈妈讲。
但很遗憾。
应程以为是来救自己的父母,实则是等着他的第二所监狱。
秦歆竹没再抱过他,没对他笑过,更没为他做过一顿饭。
她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应家人。
一位完美的院长夫人。
……
应廉的神色只短暂地迟疑了几秒,随即恢复稳重。
他轻声说:“小程,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懂,等慢慢长大就会明白,一味的责怪与怨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沟通。”
应程忽地笑了下。
他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当然不会怪你们。”
“我从来就没对你们抱过任何希望。”
话落,房门关上,啪嗒一声落锁。
如同永远无法消弭的隔阂,那扇门处在他们中间,看不见半分缝隙。
—
第二天一早,应廉启程离开。
应程晚上没太睡好,起得比以往周末早了些。
下楼时碰见了正在吃早餐的秦歆竹。
这次她意外地没提醒他过了起床时间,而是道:“王阿姨请了假,厨房有早餐,你自己热一热。”
应程越过秦歆竹,径直走向厨房。
桌上有笼蒸饺和一碗粥,他打开微波炉,准备放进去热,谁知里面有杯牛奶。
秦歆竹乳糖不耐受,不可能是她的。
玻璃杯温度有些烫手,也不会是应廉的。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秦歆竹给他泡的。
这个猜想让应程眉头紧锁,仿佛全身毛孔被强制打开接收冷气,令人万分不适。
他将牛奶拎出来,像扔脏东西一般搁得远远的,然后把蒸饺和粥一股脑塞进微波炉。
两分钟一到,立马离开厨房。
可当与秦歆竹面对面吃早餐,意识到空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俩人时。
应程的不适和别扭,又成倍地增长了几个度。
匆匆塞了两口,他连水都没顾得上喝,逃难似的滚出了家门。
直至远离别墅区,应程才终于卸下口气。
很尴尬。
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尴尬。
他和秦歆竹针锋相对得太久,偶尔这么平和一回,都能让人浑身不舒服。
瞎转悠了半晌,自己都不知道逛去哪儿了。
想用手机打车,头顶却飘起了细雨。
颐宁是个多雨的城市,气候时而疯癫时而更疯癫,摸不准何时就突然给你当头来一盆瓢泼大雨。
没几分钟,小雨伴着太阳,进化成能将人淋崩溃的暴雨。
“操你大爷!下你个屁。”
唐星辰躲在破破烂烂的屋檐下,望着神经病天气破口大骂。
全身湿了三分之二,估计就剩条内裤是干的。
他甩了甩脑袋,甩下一头水,自然卷被压成一绺一绺。
等了片刻,暴雨仍旧没有要停的架势。
躲雨的地方是户倒闭的老酒铺,门窗紧闭,单剩下门槛前那一小块儿地,破破烂烂站得人十分憋屈。
唐星辰耐心告罄,打算重新找个地方。
周遭忽然响起一阵参差不齐的狗吠。
他晃了晃神,偏头看去。
应程等了半天,没打到一辆车。
颐宁这地方很奇特,有繁华的商业广场步行街,有富家子弟拿钱当纸花的娱乐场所,豪车富二代随处可见。
却也有像周围这样,老旧僻静的居民楼和无人问津的破巷。
环境天差地别,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城市。
附近人烟本就稀少,这会儿又下着暴雨,估计没几个司机愿意接单。
应程坐在烂了半边的石墩上,头顶竖着个即将迈入退休行列的挡雨棚。
再过两天就能变成废品,被收破烂的大爷抬走。
一人一墩一棚,在满巷朦胧里显得风雨飘摇。
塑料棚被彻底淋坏前,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总算变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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