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高三部一切娱乐活动参与满减,艺术节被砍,运动会被砍,学生们暂且敢怒不敢言。
结果现在连法定假期国庆节,都从七天砍成了两天。
此消息一出,附中全体学生包括老师们都在痛骂,怒斥校领导毫无人性丧尽天良。
雪上加霜的是,大家又得知头号竞争对象颐宁一中,不仅有三天国庆假,前段时间还欢欢喜喜举办了运动会。
立刻爆发了无比深重的怨气。
一位需要被流芳百世称颂的孤胆英雄,单枪匹马跑去教育部,举报附中偷偷补课,压榨学生们正常休息时间。
事情传开,上边邀请校长去喝了杯茶。
最后学校迫于压力,将七天假期还给了高三学子们。
附中众人这才消停。
—
照旧踩平衡车回家,应程打开门的瞬间,心底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他看见玄关处摆得整整齐齐的几双鞋。
继而是人声响起:“放学了?”
应程眉头几乎是立马蹙起来。
他听见了自己这辈子,最厌恶的声音。
目光下意识投去,向来空荡的客厅,此刻显得有些少见的热闹。
不过只是“显得”而已。
坐在沙发上的四人主次分明,秦歆竹和应廉一左一右,分居于两旁。
两人姿态端正,恭谨中又带着一丝谨慎。
中间是对老年夫妇,穿着打扮像是刚从官场上下来,周身透露出威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高姿态。
花甲之年并未让他们拥有慈爱面相,反倒因位高权重,越发显得严苛与难以亲近。
应程掉头就走。
“阿程,爷爷奶奶来了。”
这一句是秦歆竹说的。
应程脚步无法自控地停下。
时隔四年,从十三岁到十七,秦歆竹再一次喊了他“阿程”。
他心底厌恨到极点,却又叫人轻易拿捏住了软肋。
最终无可奈何地低头。
应程冰冷着一张脸,换上拖鞋,坐在了客厅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
应老太太端详他片刻,说:“见到长辈,都不会问好了吗?”
应程没理会,从裤兜掏出手机玩。
摆出一副“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无关”的架势。
气氛有点微妙的僵硬,但意外的,没人开口训他。
应老先生状若无意问:“明天放假了吧?国庆节。”
这次秦歆竹替他答了:“是,他们学校放七天。”
应老先生点头,又与应廉讲话,话题很快转移到别处。
几人没聊多久,王阿姨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
应老先生是颐宁市所属省份的省委书记,平素到哪儿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讲究没规矩不成方圆。
按照一直以来的家规,男性长辈坐主位,女性坐副位,小辈坐末尾。
夹菜也是这个顺序。
不过应程依然我行我素,挑了个让自己最舒服的位置,想何时夹菜何时夹,想怎么端碗怎么端。
期间应老太太眼神几次扫来,竟都没说半个字。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
应家人在饭桌上是不能出声的。
食不言寝不语,吃相也得优雅。
这是应家最基本的规矩。
一顿沉闷压抑的晚餐结束,几人又坐回客厅,打开了新闻联播。
应程不准备给自己添堵,拎起先前搁在客厅的滑板,眼不见为净地往二楼走。
应老太太喊住他。
预料之中的教训,终于伴随着枯燥的新闻背景音如期降临。
“从进门到现在,我没在你身上看见一点学生该有的样子。”她淡淡道,“待在你爸妈身边这几年,是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应程转过身,滑板丢在地上,略带滑稽地看着她。
想知道对方还会说什么。
应老太太目光移向秦歆竹:“你是怎么教的?”
后者脑袋微垂,安静地聆听教训。
应程特别看不惯这个场景,心里扎了根碍事的刺一般,让人烦躁。
他冷笑一声:“还轮不到你们——”
“小程,”应廉开口打断,“过来坐,和爷爷奶奶好好说话。”
应程当然不会过去。
站在客厅是他最大的极限。
应老太太抬手,摸了摸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边,沉声静气道:“你没成年,就已经养成了目中无人、不敬长辈、不守规矩的恶习,以前我说过的话、教你的道理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那些不学无术的下三滥朋友,上不得台面的爱好,自以为是的性格——桩桩件件,哪一件都配不上你脑袋顶着的那个应字。”
“应程,你是应家子孙,你的长辈都是优秀出色的人,”老太太透出严厉的神色,强调道,“应家不可能养出你这样的人,让你出去败坏门风,给他们丢脸!”
言罢,气氛一阵死寂。
应老先生接着开口,再次问了饭前那个问题:“明天放假了吧?”
这一回,他把后面的内容补充完。
“那从明天开始,你继续去我们那住,一直到上大学为止。犯错了没关系,重要的是得改,你父母管教不了你,就由我们来管教。”
应程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反倒有种诡异的平静。
应廉扮演中间人,缓和气氛道:“小程,你现在高三,在爷爷奶奶家能让你更安心地学习,习惯也会更好。”
等应廉说完,应老太太目光定在了应程的滑板上。
秦歆竹也随之看去。
自打上回她说让他别把滑板放客厅后,应程隔三差五,便将滑板丢在客厅各个角落。
完全不掩饰要和她对着干的心思。
“滑板扔出去。”秦歆竹吩咐王阿姨。
“扔出去?那怎么行,”应老太太说,“直接砸烂丢了,以后这种东西不允许出现。”
王阿姨听从指令,拿起滑板走了出去。
应程没阻止,看都没看一眼。
滑板扔了后,四个长辈再次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从头到脚数落得狗屁不是。
应程一言不发。
无论是直白的、委婉的,亦或是指桑骂槐的。
他照单全收。
直到没人出声了——
应程才开口,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说完了是吗。”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靠近中间那张玻璃茶几。
“你们——”
应程拎起茶几放着的烟灰缸,在手里掂了掂,而后猛然砸向沙发上方的墙壁,“算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脚踹在茶几边缘:“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茶几瞬间移位,发出尖利刺耳的刮擦声。
摔出去的烟灰缸硬生生碎成两半,一半差点砸在应老书记金贵的脑袋上。
大家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当众又踹又砸的,表情不约而同从震惊变为了震怒。
在其他人尚未开口前,秦歆竹倏然起身,三两步冲到应程跟前。
耳光就那样下来了。
她吼道:“谁给你的胆子?!”
应程脸偏到一边。
其实不痛,秦歆竹没使多大劲儿。
然而身体里所有暴虐的情绪,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这是他长到这么大,第一回 挨了亲妈的巴掌。
半晌,应程回过头。
无声无息地凝视秦歆竹。
方才眼底涌动的戾气,好像被碾灭了般不见踪影。
眼珠黑漆漆的,融掉了鲜活的色彩,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头顶白炽灯照进去,星星点点,是深埋于里的失望。
秦歆竹再一次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丝毫不留情面地打破了应程对“母亲”这个角色,仅存的半分幻想。
他转身,没再顾忌任何人,离开了这栋屋子。
孑然一身。
滑板被折断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他什么也没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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