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的冲击力使陆承誉往后撞在椅背上,他蹙着眉,脸上神色难辨。过了片刻,陆承誉抬起右手按住伤口。
枪声无法被消音装置完全消除,于是在林隅眠开枪后的几秒,有人在外面敲门,同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没事。”陆承誉用沾满血的手指接通电话,语气如常。
敲门声停止,林隅眠拆下消音器,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说:“第三件事。”
整整十秒,陆承誉直直盯着他,最后拿过那份离婚协议,签字。
林隅眠就笑了,嘲讽又悲哀的:“陆承誉,原来你也有把柄啊。”
陆承誉却平淡地开口:“你很久没笑过了。”
那段畸形、扭曲,崩溃得一塌糊涂的婚姻已经结束了很多年,关于联盟理事长左手的猜测也持续了很多年,有人认为是政治袭击,有人认为是疾病。
后来林隅眠想明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心平气和才是蔑视。他以前总是很尖锐,隔着笼子徒劳地挥舞爪子,实际伤害不到陆承誉半分,反而是陆赫扬,对陆承誉永远平静,永远直视。
所以陆承誉才会用一道关乎生死的选择题来迫使陆赫扬低头,而陆赫扬干脆地放弃了求救的选项,打破这个家庭中每个人脚下的薄冰——原来薄冰下不是刺骨的水,是出口。
小城的阳光和海风里,陆承誉依旧像一尊人情味缺失的雕塑,林隅眠早就知道了,这种人是以权力的化身而存在的,冷漠、自私、永不悔改。
陆承誉没有回答关于肩膀痛不痛的问题,他的左手再也无法抬起超过30度,现在唯一的作用只是让他看起来还是个完整的人。
“还有三分钟。”林隅眠提醒道。
“嗯。”陆承誉喝了一口咖啡。
在街道的喧嚣中,他们没有再对话,面对面一直坐到倒计时结束铃响起。
林隅眠收起手机,起身,留下那杯没有动过的咖啡,离开咖啡店。
塔塔吃饱玩累了,被韩检抱去哄睡,许则和陆赫扬也回到房间午休。只睡了半个小时许则就醒了,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光线刚好够他看清陆赫扬的脸。
这几天晚上许则经常会突然醒来,醒来后就看着黑暗里陆赫扬模糊的侧脸轮廓,最后昏昏地再次睡去。大概因为相处的机会太少,所以潜意识里总是想多看一眼。
“是觉得不自在吗。”陆赫扬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
被当场抓获了,许则尴尬地转回去平躺,然后回答:“不会,可能是不太困。”
对许则来说,过分的热情或隆重会让他有压力,陆赫扬家人们自然的态度反而更让他放松,就好像他已经和陆赫扬在一起很久,今天只是一次平常的拜访。
“出去玩吗。”陆赫扬说,“我偷姐姐的车带你。”
许则窸窸窣窣地爬起来,用气声说:“好的。”
大家都在休息,房子里很静,陆赫扬拿了车钥匙,和许则一起,开车驶过长长的街。
陆赫扬对这里其实不熟,恰好许则又是从不询问目的地的人。车子很慢地开着,从城中心到环海路,许则默默欣赏风景,直到池嘉寒打电话过来。
“你已经回研究院了是吧?”
“……”许则为难但诚实,“还没有,我多请了两天假。”
“受不了了……”池嘉寒在电话那头狂捯气,“你要不一辈子被陆赫扬关在基地里好了。”
“不会,我们出门了。”
“哪?”
考虑到这是陆青墨和韩检的隐居地,许则选择保守秘密,他说:“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随便吧,反正你又不是被陆赫扬卖了还帮他数钱的那种傻瓜。”
听起来竟然是好话,许则还没来得及意外,池嘉寒就接着说:“你是被陆赫扬卖了还担心自己价格不够高没让他赚到钱的笨蛋!”
“怎么会。”许则说。
“你看吧。”池嘉寒无语地笑,又说,“玩得开心点。”
挂掉电话,陆赫扬还没有问什么,许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是嘉寒,说祝我们玩得开心。”
“是吗。”陆赫扬要笑不笑的,侧头看了许则一眼。
许则目视前方点点头:“嗯。”
车子驶出环海路后一直在上坡,终于在一个停车场停下。午后的太阳有点大,陆赫扬带许则往一条林荫小道走。工作日,周围几乎看不到人,所以步行了几分钟后,许则碰碰陆赫扬的手背,牵住他的手。
“许医生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们在偷情?”陆赫扬问他。
“怎么会。”许则再次搬出这个又烂又万能的回答。
行走的途中路过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观景台,陆赫扬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许则安静地跟着他走,即使这样也很高兴,只要和陆赫扬待在一起就高兴。
“山上一共有二十二个观景台。”陆赫扬最后带许则来到一处围栏上爬满绿藤的小观景台,“这里是17号观景台,听说是视野最好的一个。”
耳边传来连绵的浪潮声与树叶的沙沙响,许则迎着风望出去,看到沙滩、灯塔和遥远的岛屿。阳光将海面照成波光粼粼的一片,海风像是有颜色,把吹拂过的一切都染成淡蓝。
“看了会觉得心情好吗。”陆赫扬问。
“会。”许则笨拙地进行表达,“好看,开心。”
“嗯。”陆赫扬将一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递给他。
是那枚荣誉徽章,许则怔了怔,接过来。他之前已经仔细观察过徽章无数次,早就记住了它的样子,但现在还是想再看一看。
打开盒子,阳光透过枝叶在金色的徽章上印出斑驳细碎的光影,连同旁边那枚光芒闪烁的戒指。
猛然的,许则想到陆赫扬昨晚说的‘那个已经不够贵重了’。
“之前和你提了一次结婚的事,但你的大脑好像把这两个字自动屏蔽掉了。”陆赫扬慢慢地说,“有时候会希望你可以多想一点,对于我们之间。”
“如果去年回国没有遇到你,我应该会带着十八年的空白记忆继续过接下去的人生,时间久了,也许就不会在意,不觉得痛苦了。”
“每见你一次,就会好奇和遗憾一次,明明知道你是特别的人,可是想不起来。不断意识到如果我真的放弃那段记忆,损失的到底会是什么,所以终于决定接受治疗。”
许则觉得自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将陆赫扬的话逐字逐句地听进去,并作出理解——自己正在被明确地告知你是我想要找回记忆的最重要契机。
“上次去西战区找你的时候,在路上忽然想到,那些担心和祈祷,过去的这些年里,你应该体会过很多遍,可惜我都不知道。”
“不想再有这种可惜了,已经错过了太长的时间。”
陆赫扬拿起徽章旁的戒指,戒托是他在大学期间第一次驾驶战斗机进行实战后拿到的第一枚奖章熔化做成的,钻石是特意托林隅眠在拍卖会上拍下的,十分罕见的深灰蓝钻,像湖,像海,像许则的眼睛。
比起十八岁时预备校游泳馆的淋浴间,那段受制于各方的年少岁月,现在终于是最好最合适的时间、地点,一秒都不该迟疑。
钻石的火彩绚烂地倒映在许则眼底,陆赫扬看着他,问:“许则,有考虑过和我结婚吗?”
尽管已经给了足够的铺垫,许则还是无法承受这个问题,他的表情简直像下一秒就会逃——陆赫扬说:“不可以跑,要先给我答案,好或者不好。”
是太郑重的事,因此许则在这种时刻还能够考虑到现实问题,他半回过神,声音由于思维混乱而变得非常轻:“军部……会同意两个alpha,结婚吗?”
“我已经递交了申请,军部的审核流程比较慢,需要等。”陆赫扬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号码,然后将手机递到许则面前,“如果你不同意结婚,现在打这个电话,拦截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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