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先生来到洋房门前,陈叔与四名女佣便朝他鞠躬问好。
“他呢?”殷先生问。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叔答道:“原本是要叫他下来一起等候先生的,但他……”陈叔欲言又止,一副“有句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的模样。
殷先生只是微笑,好像等陈叔自己决定到底当说不当说。
这殷先生不接茬,陈叔也不能让空气突然安静,只能说下去:“他说,听到个脚步响儿就巴巴儿地跑去门口守着,那是狗的行为。”
陈叔也知道自己有“背后说人”的嫌疑,姿态不好看,便又添一句:“辛先生可能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说话有点冲。”
说完,陈叔小心地用眼角去观察殷先生的反应。
第5章 他还是个孩子
殷先生却笑了,说:“我知道。”
陈叔怔了怔。
殷先生道:“他不是因为没吃到茶泡饭不高兴么?”说着,殷先生拎起手里的保温袋,说,“告诉他下来吃饭吧,我把茶泡饭和蒲烧鳗鱼带到了。”
陈叔和几位女佣闻言都脸色微变,但职业习惯使他们保持微笑,并快速应答:“是的,先生。”
陈叔想到刚刚辛桃馥的姿态,便明白过来了,辛桃馥一定是跟殷先生告状,说自己吃不上茶泡饭之类的,甚至还可能说了更多坏话。
看着前些天辛桃馥拘谨畏缩的模样,陈叔还以为这是个软弱的,没想到突然又厉害起来。陈叔也拿不准辛桃馥的深浅,但到底知道现在辛桃馥是要意见了。陈叔到底是老人,一下就猜到辛桃馥要接着这次殷先生来访的机会立威,那陈叔自然就没必要去触霉头。
他答应着去叫辛桃馥下楼,却不亲自去,只叫了陈菲去。
陈菲在主屋的四个女佣里算是性格最差的,所以陈叔才安排她给辛桃馥送饭,让她干最多伺候辛桃馥的活儿。
陈叔自己看辛桃馥不太顺眼,但却不会跳出来做得罪人的事。他是管家,很多事本来也不必他去做,他只要挑两句,自然有傻子会替他跳起来——而陈菲就是这样的傻子。
陈菲也不知道对平日自己颇多关照的陈叔已经打算推自己出去做炮灰了,她只听从吩咐地上楼叫辛桃馥下来,只说:“先生已经到了,请你速速下餐厅,莫教先生久等。”
辛桃馥倒也没摆架子——他有底气能对陈菲、陈叔甩脸,但也知道不能怠慢先生。他披了一件外套,便跟陈菲一起下楼了。
陈菲走在前头,带着辛桃馥到了餐厅门口,替他拉开餐厅推门,拉开椅子,动作都很规矩,没有半点不恭敬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殷先生也在餐厅看着吧。
辛桃馥也没把心思放在陈菲规不规矩、恭不恭敬上面来,他的大半注意力都在多日未见的殷先生身上。
殷先生对他微笑,态度和从前一样。
辛桃馥不禁想起,当初在游轮上,殷先生给他吃了软钉子后,也未见态度改变,依旧是温柔宠溺的模样,倒是辛桃馥自己心态崩了,看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我不配”的怯懦。这倒是没必要的。
辛桃馥现在也变得和从前一样,一见到先生便笑,好像云朵见了太阳一般破颜,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殷先生仿佛也被辛桃馥明亮的笑容所感染。
他觉得这样的辛桃馥是正好的。
辛桃馥笑盈盈地坐下,目光落在餐桌上:“这是……茶泡饭和鳗鱼?不是说厨师不肯做吗?”
他这句“不肯做”说得不轻不重的,够耐人寻味。
陈叔站在一旁,便知这个辛桃馥要发作了,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并朝陈菲动了动手指,示意她去端茶。
陈菲仍不知道陈叔打算拿自己挡枪,如常地替主人家倒茶。
辛桃馥倒没撒火,现在他的工作重点又不是佣人和撒气,他的工作重点是“成功引起霸总的注意”。
他一手托着桃花色的腮,一边似嗔似笑地看着殷先生。
殷先生很喜欢他这个模样,语气也柔软几分:“不是听见你抱怨,特地从外头给你捎来的。”
陈叔以为辛桃馥去给殷先生告状,所以殷先生过来了。
其实不然,辛桃馥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出气。毕竟,他本来就没觉得管家和帮佣应该把他当主子服侍,更不觉得他们应当对自己毕恭毕敬。他不认为自己什么“主子”,他的定位是“大家都是打工人”。
佣人们是帮先生打工的,他也是。大家都在紫藤雅苑工作,是同事关系,有点儿小摩擦和小心思都是正常的,不影响工作就行。
他今天“作”一场,也不像陈叔以为的那样是想“撒气”“立威”,他只是想打破连日来和殷先生互不相见的僵局罢了。
回到紫藤雅苑后,他先跟班子书确认殷先生今晚是否有空。如果殷先生有正事要忙,他却去撒娇卖痴,那就是自讨无趣。
一个人得有闲时的时候才有闲心,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恰好,班子书告诉他今晚殷先生正愁没事干呢。
辛桃馥这才大起胆子主动给殷先生打了个电话,并不提别的什么事,只抱怨想吃茶泡饭和鳗鱼没吃到。
大概真的赶上殷先生有闲心也有闲情的时候,他便亲自送了来。
从餐厅打包来的茶泡饭与鳗鱼便被放到高级餐具中,端端正正地摆在大理石餐桌上,充满高级感。
辛桃馥笑眯眯地吃着,却没说一句感谢殷先生的话。然而,他眉眼带笑,直说“好吃好吃”“就是想着这个味呢”,倒比恭恭敬敬地说一句“谢谢先生”来得更叫人愉快。
殷先生与他吃过饭,陈菲又来上饭后茶。
辛桃馥接过茶,还客气地跟陈菲笑着道谢了一句。
站在一旁看着的陈叔有点儿摸不清辛桃馥的意思了。
殷先生端着茶杯,却问起:“这些天住得还习惯吗?”
辛桃馥便放下茶杯,说:“正要跟先生说这个呢。”
“嗯?”殷先生似好奇地看他。
辛桃馥便叹了一口气,说:“我能不能自己出去住呀?”
陈叔心想:来了来了,要作妖了。
陈菲站在一旁,心里却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是不识抬举。先生问他两句不过意思意思,他还真的矫情上了。
殷先生问:“怎么了?这儿住得不好?”
陈叔想着,辛桃馥应该要开始大吐苦水了。一个美人要是抱怨太多,喋喋不休,那可就不美了,甚至还容易招人烦。
却见辛桃馥只是说了一句:“这儿规矩太多了,一点儿都不自在!”
“规矩?”殷先生似不解,“什么规矩?”
“什么早上七点就要起床吃早餐、平常不能在餐厅吃饭之类的……好多,我也记不清呢。”说着,辛桃馥像是随意把目光一瞥,就瞥到了陈菲身上,便指了指她,说,“菲姐,你说说吧,都有什么规矩。”
陈菲的脸色僵了一瞬:“这个……”
辛桃馥道:“这些规矩都是菲姐告诉我的,我时常记不清,都是她提醒。”
陈菲这才有些尴尬起来,勉强维持笑容,说:“都是老宅的规矩。辛先生有不知道的,我会告诉他。”
辛桃馥眨了眨眼,好像很是无邪。
殷先生一笑,说:“这儿又不是老宅,守什么老宅的规矩?还是要以小桃住得舒心为上。”
辛桃馥做出松一口气的样子:“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下回还叫我七点起来吃饭,我就要砸碗了。”
殷先生哧的一下笑了:“无妨,家里碗多得是。”
陈叔站在一旁,又想到:这个辛桃馥的手段比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就在他以为辛桃馥要“趁胜追击”的时候,辛桃馥就说饱了,要站起来去散步。
辛桃馥点到即止,并没把这几天遭到的冷遇说出来——首先,他不在乎这些“冷暴力”,其次,“冷暴力”这玩意儿很难定罪,要是把这些当成一件大事正正经经地细说,就显得小气可笑,不讨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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