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们还愿意给点好脸色,想着这个毕竟是殷先生看中的情人。
只是日子长了,他们便发现辛桃馥似乎不得宠,气度举止也上不了台面,他们就更生不出尊重的心了。
还有一层——来自于陈叔这位老管家。
他一直对紫藤雅苑的原主抱有忠诚,顺带着对那片紫藤萝也爱护有加。而辛桃馥却批评这些紫藤萝是“假花”、没有香气,这便让陈叔非常不高兴。
陈叔毕竟是老人了,知道分寸,自然不会当面给辛桃馥难堪,只是私下透露出一些轻视辛桃馥的意思来,底下的佣人就自然会怠慢辛桃馥了。
搞明白来龙去脉的辛桃馥实在惊讶:这些帮“人上人”打工的“下人”的自我认知好奇怪。
他们好像也知道自己不是“人上人”,并衷心地崇拜那些“人上人”,似乎很驯服于自己“下人”的身份。与此同时,他们看着“普通人”的时候,又会自带“人上人”的视角,简直是奇怪至极。
辛桃馥不解:现在都21世纪了,为什么还有这种事情?
——这就是“上流社会”吗?
辛桃馥自感无法融入,但想来,自己和这群人也没有什么冲突。虽然他们私底下看不起自己,但当面碰上的时候还不是得点头微笑,给自己端茶送水做饭切水果吗?
别说是他这种“沾光蹭住”的,就算是真正的老板也防不住员工私下骂自己吧?
反正他来这儿又不是交朋友的,面子上应付得过去就行了。
——辛桃馥自我调节一番后,心情也平复很多了。
但待在这个地方确实有点儿压抑,辛桃馥便问陈叔:“我能出门吗?”
陈叔回答:“殷先生没有不允许您出门。”
辛桃馥心下一松,便离开了紫藤雅苑,先回了一趟家。
自从他老妈跑路之后,父亲就变得很消沉。平常家里还有奶奶操持家务,待奶奶生病后,辛桃馥便负责干家务。现在辛桃馥走了,家里便是一团糟——垃圾桶里放衣服,地板上面堆垃圾。
辛桃馥捏着鼻子进了家门,一双脚在凌乱的杂物、垃圾中犹如白鹤踩水一样行走,最终看到堆满衣物的沙发上还堆了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辛思劳。
辛桃馥对自己老爸是毫无耐心的,便说:“你也不收拾收拾?”
辛思劳眼皮往上一撩,爱理不理:“你老子每天打工都累死了,回家还扫地?”
辛桃馥也不想吐槽:你哪有“每天”打工?
这个辛思劳不肯脚踏实地朝九晚五地上班,一会儿说老板傻逼,一会儿说同事有病,偶尔还说每天打卡干不来。于是他便打起了散工,就是在家等活儿,有时候是去装修,有时候是去工地,也有时候是帮人维修东西,每次都是三五百一天的进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他似乎也没有改变现状的动力和决心。
辛桃馥以前还会劝劝他,却被他反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吃着老子的饭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良心的东西”。奶奶也会劝——不过她是劝辛桃馥:“你爸爸这样也挺好的……他不想上班都是为了照顾我……”事实上这个老男人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照顾老母亲。
不过日子长了,辛桃馥也不说了。
辛桃馥看着滚在垃圾堆里的老父亲,叹了口气,说:“奶奶怎么样了?”
辛思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辛桃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别的表情:“你的‘朋友’不是把她送去大医院住VIP了吗?”
辛桃馥能够理解辛思劳的意思。
辛桃馥答应了殷先生搬去紫藤雅苑的——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搬离家里。
这件事,他也没跟辛思劳多说,只闲聊似的提起:“我暑假去我朋友家里住。”
辛思劳也没多管,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也是辛桃馥意料中的反应,他知道他爸是不会多问的。
他想着,暑假过去后,他就要去大学报道,更有理由不回家住。
没想到,殷先生直接帮奶奶转院了,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辛思劳坐起身,从铺满烟灰的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那就是你现在一起住的朋友了?”他的语气不像一个父亲,倒像是刑讯官。
辛桃馥自当心虚,半晌说:“你见过他了?”
“没见着,见到他秘书。”辛思劳吐出一口烟,“他那样的大人物,哪肯见我这种垃圾人?”
辛桃馥听到老父亲自称“垃圾人”,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很幽默,笑意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下,只得抿着嘴唇,做出一副不笑不哭的冷淡模样。
辛思劳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儿子:“有本事,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这句“你妈的儿子”为最恶毒的话语。
辛桃馥忽而心头冒火,烧得他头发都要炸起来。
他正想反唇相讥:我们家总得有一个人有本事吧,不然还有活路吗?
但他忽然想起,当年母亲跑路的时候,也说了一句:“我们家总要有一个人要寻出路的,不然还有活路吗?”
辛桃馥心下骤然降一盆冷水将他那心头火都浇熄,只剩虚虚的烟在飘。
他没和父亲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漂浮着腐烂食物和臭袜子气味的逼仄空间。
离家之后,辛桃馥拿起手机给班子书打了个电话:“我听我爸说,先生帮忙把我奶奶转院了?”
班子书道:“是,怎么了?”
辛桃馥心里挺不高兴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高兴,因为他为此不高兴,就是“不识抬举”,甚至是“恩将仇报”了。
他便柔声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跟先生道谢呀。”
班子书似乎也有些意外:“先生没跟你说吗……估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先生有心了。”辛桃馥说,“请务必带我向先生道谢。”
说完,辛桃馥又问班子书:“我想看望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医院呢?”
班子书回答:“在XX医院的贵宾部,我带你过去吧。先给你登记资料,下回你就能自己去了。”
“谢谢。”辛桃馥说。
辛桃馥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坐着等班子书。
不久,班子书就出现在他面前。
阳光下,班子书穿一身灰棕色的格纹意大利西装,穿一双皮质绒面乐福鞋,是casual business的风格,很衬他儒雅中带着几分潇洒的气质。
像他那样眉清目秀个子高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十分显眼,辛桃馥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朝他走去。
班子书也迅速认出了辛桃馥,慢步到辛桃馥面前,问:“你的司机呢?”
辛桃馥愣了一下:“司机?什么司机?”
班子书顿了顿,又笑了笑:“没事,我们叫车吧。”
原来,班子书以为辛桃馥是带着司机出门的,所以没有开车。
二人打车到了医院。
下车后,班子书又对辛桃馥说:“你出门的时候跟老陈说了要出外吗?”
“说了。”辛桃馥小心地问,“我出门是应该要跟他报备的,是吗?”
“不是报备。”班子书顿了顿,“是他该为你准备。”
“啊……”
“他没有让司机送你?”班子书问。
辛桃馥苦笑,却没有说话。
班子书从辛桃馥的一丝苦笑里瞬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班子书又问了辛桃馥几句。
辛桃馥避重就轻地简短回答,瑟缩的状态宛如风雨里的鹌鹑。
班子书托了托金丝眼镜,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应该不会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厌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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