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有实质地在他皮肤上滚动,分秒的走动格外清晰,他如坐针毡,额角微微渗出薄汗。今天穿一件得体的黑衬衫和西装裤,小熊腕表藏在袖口里面,他隔着袖口的布料摹着小熊表盘的形状,来让自己平静。
好在邹淼和裴淞没有在走廊呆太久,母子俩进门前,路城山听见邹淼对门口的服务员说:“姑娘,你这餐厅里有凉茶吗?清热败火的那种。”
服务员姑娘想了想:“啊,女士,咱们有陈皮洛神花茶。”
邹淼:“好,就它了,三碗熬成一碗,再给我一桶冰。”
服务员:“?”
裴淞赶紧:“正、正常上一壶就行,然后给一桶食用冰块,就是你们平时冰葡萄酒的那种小冰桶。”
服务员:“哦哦好的没问题。”
门打开,路城山坐得板直像个铜像,然后站起来,真诚地看着邹淼。
邹淼呢,其实对路城山的印象不错,但人在一种情境下只会被一种情绪主导,她确实是个开明的人,对于裴淞的性取向以及伴侣的选择,她早早就决定好了,对方是个称得上‘好人’的人就行。
显然,路城山绝对称得上是个好人,就凭他一本正经地拿出所有纸质证明材料,用这种耿直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用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他的诚意,并不是社会上骗小孩感情的垃圾大人。
路城山紧张地嘴唇微抿,他不晓得外面走廊的对话内容是什么,只清晰地看见邹淼眼里的怒气。
说实话,这么点怒气,让路城山还挺欣慰的。她和商瑢的父母不一样,商瑢父母眼睛里的情绪,是恨不得把戴薇薇剁成馅儿。邹淼的情绪是另一种,至于是哪种,路城山尚不能确定。
邹淼冷漠地坐下,甚至说:“先吃饭吧。”
“嗯?”路城山一懵。
他都准备出门买单然后先离开,去停车场等裴淞,结果邹淼轻飘飘的四个字让他不知所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路城山能肯定邹淼有怒意,而且还不低,所以他决定先行离开,不过裴淞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让他左右为难。
他坐下了。
硬着头皮坐下了。
服务员开门上菜,一个漂亮的玻璃壶里装满了洛神花茶,搁在酒精灯上,一桶冰块,三个茶杯。
接着,是一碟碟精致的粤菜,从冷盘到热煲,包间里的三个人沉默不语。直到邹淼伸手去拿酒精灯上的茶壶,路城山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抢先一步拎起壶把,说:“我来。”
路城山下手很稳,先将茶壶拎起来,想了一下,放回去,从冰桶里铲一铲子冰块放进邹淼的茶杯,然后拎起茶壶倾斜着倒进去。
邹淼抬眼观察他,非常、非常仔细地观察,并且毫不掩饰。路城山以为她在审视自己,故而表现得镇静自若,但其实她是透过路城山的眉眼在看另一个女人。
——更恐怖了。
路城山如果知道其中原因的话,应该也只会觉得恐怖。
邹淼端起来茶杯,猛喝三大口,然后开始吃菜。路城山坐回去,裴淞跟着动筷子,他才开始夹菜。
起先很沉默,服务员每每进来上菜的时候,都能脑补出不同的前置剧情。最后一道炒白莲端进来之后,服务员问甜品需不需要现在上,路城山完全不出声,因为他不知道邹淼用餐的习惯。
邹淼呼出一口气,说:“现在上吧。”
裴淞整顿饭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俨然像是被大人带出来吃席的孩子,不说话,埋头吃饭。也没什么问题,在坐的二位,都是他的‘大人’。
“路工。”邹淼看向他。
他当即放下筷子,用餐巾蹭了下嘴巴,坐好:“嗯。”
邹淼眯了眯眼:“你母亲,最近是不是在香港。”
路城山点头:“是,她的工作在香港,今天中午回来的。”
“她回去的时候,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吗?”邹淼问。
“啊?”路城山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路城山偷偷将手掌覆在裴淞腿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是在求助。裴淞反应了过来,说:“不关我的事,这是你们的恩怨。”
恰好服务员进来上甜品,三碗杨枝甘露,陡然听见裴淞的这么一句话,姑娘眼下一惊。
不得了!
果然是什么不得了的世家恩怨!
一个黑衬衫熟男,一个刺绣长裙黑卷发熟女,一个呆萌清澈小狗——无数种排列组合的可能!
裴淞用勺子舀着杨枝甘露,这家店打的芒果泥很粘稠,裴淞用手机拍了张照,发进宿舍微信群:看,芒果泥勾芡!
杭亦辰回了个“6”,方超说这碗在北京高低卖35块,宝盟说这碗北京卖35?我这就辞职去北京创业。
就在裴淞准备接着唠的时候,忽然自己大腿摸上来一只手,是路城山在求援。诚然,如果把‘路城山在求援’六个字说给同行们听,那大概所有人都会回应‘哈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大概就是,过于荒谬的事情我不想跟你较真。
邹淼还在等路城山回答,路城山眼见裴淞是个完全没有辅助能力的,只能迷茫地问:“请问您指的是什么类型的‘特别的东西’?”
“别装傻了!”邹淼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包,那么显眼的包,新款的包!”
路城山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目光呆滞,仿佛已经沦为傻子,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疑问句:“啊?”
“你妈妈在香港买了个包。”邹淼说,“象牙白,稀有皮,小尺寸。”
路城山更迷茫了,实话实说:“我对这方面……比较欠缺。”
邹淼:“别装傻了你又不是直男!”
路城山:“……”
进来递账单的服务员:“……”
果然很不得了。
这时候裴淞出言解释:“妈,他不是你理解范围内的‘男同’。”
服务员:“请您……核对一下菜品?”
“我来。”路城山速速结果账单,看见了小程序扫码付款,然后点头,“谢谢。”
总而言之后面的对话,裴淞简单跟路城山解释了一下两位女士的恩怨。邹淼气愤的点并不是被截胡这件事情,而是路城山妈妈的态度,那种高傲的讥讽,简直是致命打击。
“原来如此。”路城山说,“所以我是被殃及的那个。”
裴淞点头,看向妈妈:“妈,孩子是无辜的。”
路城山抬眸:“真的很抱歉,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要是没有呢?你带我儿子私奔吗?”
端水果盘进来的服务员:“……”
怎么说呢,从未有一天会想过,自己会热爱这份工作。
路城山摇头:“不不,不会的,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我……”
“得了。”邹淼其实骨子里还有些小孩子气,这点通过遗传基因,在裴淞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非常重地叹出来一口气,接着说:“真的很过分,非常没面子,我是掏不出那点钱吗?我是纯倒霉又碰上你母亲给我噶了一刀!那香港的店员以为自己在什么爽文小说里呢,一个刷不出卡的顾客之后,来了个丢现金的顾客!”
“非常……抱歉。”路城山手在桌子底下攥得死紧。
裴淞拍拍他手背:“没事,小问题,你回去交涉一下,赶紧解决,别耽误我练球。”
真是三个人各有各的重点。
事情的结果是次日一早,路城山的母亲听闻此事之后,将那只象牙白的小包连带包装盒和手提袋,敲开了邹淼的家门。
开门的人是老裴。
老裴问:“请问你哪位?”
陈佳尧笑得格外亲切:“您好,我是裴淞男朋友的妈妈。”
老裴差点脑溢血在自家门口,他没让人进来也没关门,连滚带爬地上楼回去卧室,被地毯绊地踉跄了一下,把猫从他老婆腿上抱开,说:“你别抹脸了,出大事了,裴淞交了个男朋友,那男朋友的妈在我们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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