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274)
张良脸上闪过了一丝茫然。
“朕就是好奇,”嬴政如此说道,“朕没丧过国,所以想找你们聊聊,”理直气壮的看着张良,“丧家犬复国无望,却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死时,究竟是什么心态。”
第198章 三杯吐然诺
嬴政这话究竟有多欠?
大抵相当于你在别人的家的葬礼上,当着痛不欲生逝者亲属的面使劲儿侮辱亡者,当场打起来都要说声该的那种。
在一侧充当护卫的白舒搭在剑柄上的手下意识的攥紧,只要张良有动手的意思,便会当场将人斩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张良并未因为嬴政这带着炫耀的话语而如白舒所想象那般愤怒,实际上他看起来倒更像是聆听了一番圣人言后收到了启发,脸上是恍悟和思索。
白舒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脑补了一番对话?
“真的没有么?”张良在短暂的思索过后反问道,“没有皈依,没有归宿,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不知道应该回到何处的感觉,秦皇真的不知道么?”
嬴政的手指卡在了茶杯两侧,不急不慢的回答道:“嗯,不知。”
“既然秦皇说不知,那便是不知吧。”闻言后,青年轻笑一声,“该是回答陛下,且需看良身处何地。”
君王哼了一声,读懂对方所答为何后,示意对方继续。
“若是所杀那一人是良之挚友,便是万人,百万人,良的答案是,不可。”他是在回答之前嬴政所问,杀一人救更多人可否的问题,“可若是那人与良无关,杀一救十,便是赚钱的买卖。”
“反之,若所救之人中与有良有关系友善者,所杀之人与良亦为友,便要看谁与良关系更为密切。”他说的坦荡磊落,“若皆无关,杀十万救一人,而那一人可救百万,良的回答是——可。”
嬴政眼光如刀,与张良但朗磊落的表情撞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发觉这是对方的真心话后,大笑了起来,“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姑且当得起‘有趣’二字。”
不掩自己的欢悦之情。
白舒也为张良的回答莞尔,这问题本是他闲来无事逗弄扶苏时给出的,后来被扶苏问到了嬴政那里去,却没想到今日会被转而问到张良这里来。
“良倒是颇为好奇,秦皇的态度。”
“朕的态度?”平复了笑声,嬴政眉头一挑,“自然是救更有趣的那个。”
如何定义‘有趣’二字呢?
很恶劣的答案,但张良脸上却是升起了恍悟与了然:“听起来,的确像是陛下会给出的答案。”不知不觉中,他改了对嬴政的称呼,“所以在陛下看来,韩国便是那个可以被牺牲以全大同的那个。”
“便不是秦,也会是旁的,”嬴政摆手,态度颇为随意,“你是个聪明人,这点儿道理不用朕说,你不也已经明白了么。”
就像是对方所给出的答案那般,因为他是韩人,他的亲朋好友,他所在意的人在韩,所以他的立场天然的便为韩。他刺秦所为并非是挂在嘴边的大义,更不是简单的欲图复国,而是你伤害了我所在意之人,所以我绝不能让你好过的复仇。
说到底,不一定是韩国,更不一定是他嬴政。
只不过是因为秦灭了韩,秦人杀死了他在意的人,灭了他在意之物,所以仇恨被他嬴政拉满了而已。若是换做他人灭了韩国,那么对方此刻所仇恨的可就不是他嬴政了。另一方面,若只杀了韩王,对方一定不会如此在意。
彼此揭牌都到了这里,若是再绕圈子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嬴政再次开口询问张良:“你此番刺秦,是为何?”
一模一样的问题,但这一次张良并未离了给出答案。他抬头看着嬴政,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与笔挺俊美的五官,看着他与文臣想必更为健硕的身材与即便懒散却依旧凌厉的气场,脑海中却想起了他年幼时见过的韩王。
“是为复仇而来。”他呢喃道,“祖父临终前心心念念着韩国,良的父亲亡于王翦之手,韩非公子死于咸阳,为抵御秦人良的亲朋好友死战新郑。若是不做些什么,良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们呢?”
这一次的答案不如之前那般正义凌然,张良也没有之前给出答案时那般理直气壮,但嬴政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显然,他对这一次张良给出的答案更欣赏,也更为满意:“你也瞧见了秦国新政。”
“是。”张良端起茶杯,想到他们为了追嬴政而经过的那些昔日为六国所有,如今皆属于秦的地方,神情坦荡,“若陛下长寿如昭襄王,那大秦便是下一个周。”
秦昭襄王享年七十五岁,如今的嬴政却连他的一半都不到。
对于张良的话,嬴政眼睛微眯,故意扭曲了对方的话外之意:“你知周室被秦所灭吧。”
“八百年姬周,陛下若是还不满意,就太过贪婪了。”完全不为嬴政的威胁所恐吓。
嬴政哼了一声:“若朕死的早呢?”
“陛下对生死倒是看得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张良脸上带了几分敬佩,“良对秦国的公子没什么了解,不过想来陛下留下的心腹,也会保大秦万年吧。”
他这话是真心地:“只要兵权还在陛下心腹手中,秦的统治便不会动摇。只需三十年,那些受恩于秦朝新政的寒门学子便会成为秦朝的中坚力量。寒门只会拥护当权者,氏族的统治大不如前,秦短期内定然不会步了六国后尘。”
虽然对秦的意见不小,但张良更多时候还是很理智的:“科举制,如此野心,也只有陛下能够做到了。”如此有损世家利益的事情,若是手中无权势,很容易会被从位置上掀下来。
这些年除却秦国之外,六国亦有变法,可唯有秦国变法大成,便是因为秦国的权利集中于秦王一人之手,没有外戚和其余势力过多干预的缘故。
“如此,你还要反秦?”
张良笑了:“陛下,”他抿了口已经微凉的茶水,“当年在赵,赵人也给了您一口饭吃,哪里都是活着,可为什么您还一心想要回秦呢?”
有些事情无关是非对错,只是因为天然立场如此,便理应这样做。
嬴政显然对张良的回答深有体会,他应了一声,忽然将站在一旁的白舒扯入了话题之中:“若非立场不同,你该与白舒成为好友。”
无端被点名的白舒眨了下眼睛,视线与若有所思转移目光的张良对上。
泯了笑意,嬴政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后,缓缓解释道:“这也是个只要不动我在意的人,旁人是死是活有何关系的家伙呢。”似是听到了张良的困惑,嬴政朗声道,“不过他心里装的人比较多,是个想法新奇的家伙。”
“也是,”张良笑了起来,“这世上能如雁北君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着实罕见。”
莫名成为了两人对话焦点的白舒茫然。
“的确,”嬴政一副‘终于找到人吐槽了’的模样,“这天下可能就这么一个傻子。”
白·傻子·舒:???
瞧着白舒眼中的茫然,张良脸上笑意越发浓郁:“良也有幸去过雁北,若非是机缘巧合,雁北君该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主君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嬴政不踩张良这个坑。
既然提到了白舒,张良微微仰头:“良一直心有疑问,想要请教雁北君。”出身氏族的缘故,张良的一举一动都很符合这个年代对‘君子’的定义,“若是雁北君能为良解惑,良感激不尽。”
白舒下意识的看向嬴政,却发现对方垂着眼睛,似乎忽然对手中的茶杯起了浓厚兴趣。
张良见白舒的动作后笑了起来:“雁北君就从未想过自立为王么?良曾去过雁北,不过短短数十年,雁北的变化之大令人咂舌。如今秦国新政,有半数尽出自雁北之策,连分至六国旧地的官员,也是雁北之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