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四十四号(26)
“沈沐宣和花梵音从来都烂韭菜不拆捆儿，肯定是一起去的吧，沈沐宣又为花梵音受了多少伤？”言小楼问。
谢欢却摇头，“沈沐宣连夜向阁主请求，换他去北境。”
“他自己？”
谢欢点头，“他自己。”
言小楼道：“他的修为怎么跟花梵音比，当然还是花梵音去胜算更大些，这个沈沐宣，傻得很依旧啊。”
谢欢道：“他不傻。”即使傻，也只为一个人傻。
言小楼又道：“以花梵音那小子的性格，不可能不跟啊。”
谢欢睨他，“你对他倒是了解。”
言小楼颇为得意，“那是当然，也不看看什么关系！”
谢欢脸色沉了，连左眼下的那枚朱砂痣都格外色深。
“后来呢后来呢？”言小楼仍无察觉地催促。
谢欢睨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道：“不想讲了。”
哎？什么情况？他正听故事听得兴起呢，解密正解了一半啊，干嘛突然停了，这比撒尿撒一半更让人憋得难受啊！
“别啊，谢阿欢谢大老板，谢家哥哥好哥哥，不带这样的，说完啊，怎么了怎么了？好哥哥求你告诉我吧。”言小楼忍不住连连求着，手也搭住谢欢的肩膀直摇晃。
听到这个称呼谢欢顿了顿，似乎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没有抓住，他的眉头皱了皱，侧过头来瞪着言小楼，许久许久，他突然伸出双手，一手一边，捏住言小楼的脸颊。
言小楼一顿，哎？以往都是他动不动摸摸捏捏谢欢的脸占便宜，今天他怎么有兴趣捏自己了？
不过只要能听故事，捏就捏吧，反正他的手还挺软挺舒服的。
还不等言小楼闭上眼好好享受一把，只感觉那四根微凉的手指捏住自己双颊的肉，突然惊人地转了个圈，差点没把他脸上的肉拧下来！
言小楼捂着自己的脸忙着跳了出去，嗷嗷直叫，“谢阿欢你太残忍了，谋杀啊这是谋杀！以往我都是轻轻捏你一下，你这是掐啊是拧啊是要弄死我啊！”
谢欢却不理他，黑着脸冲过去又掐住他的脸，使劲拧……
言小楼再度捂着脸跳出去，两个脸颊肿得跟馒头一样高，哭得梨花带泪。
谢欢这才满意了，收回手负在身后，这才继续讲道：“花梵音是想跟去北境的，但是沈沐宣打断了他的腿。”
言小楼听他又讲故事了，想跳回来凑得近些，可是又害怕地挪远，后来还是忍不住靠近，想了想还是挪远，于是在那里前前后后……
言之无味，谢欢索性取下腰间的催心铃别在指间，轻轻摇了摇，将言小楼直接带到事发当天，让他自己看。
出发之日，三百名弟子在广场等待，沈沐宣站在广场之上，左眼蒙了只玉色的眼罩，可依旧不会影响他的温润，蓝衣随风飘荡，共天一色。
与父母道过别之后，沈沐宣亮出灵剑，准备御剑出发，那三百弟子也跟着亮剑踏上。
空中，却见花梵音御着剑，一脸慌乱地赶来。
他赶得匆忙，似乎刚起床就赶来了，头发凌乱还没有梳洗，衣服只是随意披上，衣带没系，鞋子甚至左右都是穿反的。
知晓花梵音与沈沐宣的关系，众弟子自然暂停御剑，给他们个道别的时间。
看他过来，沈沐宣上前迎他，花梵音也顾不得一切，剑都顾不得收冲上前。沈沐宣刚要说话，花梵音竟突然抬手，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在场人无不震惊，连沈沧海也变了脸色。
要知道花梵音虽然从小和沈沐宣较劲作对，可那都是私底下，在外人公开的场合中，他一直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两人一直的关系都极好。
他竟敢出手打他！何况沈沐宣还是少阁主！
花梵音全然顾不上眼前的情况，伸手抓住沈沐宣的衣领，狠狠瞪着他，“怎么回事？怎么我一睁开眼，所有人都知道你今天要去北境，就我不知道？！明明该去北境的是我，怎么会是你？”
沈沧海取消花梵音去北境的命令，是直接告诉花父的，所有人都有意瞒着他，他又好几天没来凌云楼，自然不知情。直到今天，再也瞒不住了。
沈沐宣笑了笑，轻轻地、淡淡地，拂开他的手，“因为本少爷比你更合适啊。”
这个自称，让花梵音一愣。
花梵音愣了片刻，随即又是恶狠狠的模样，“可是明明该去的是我！你怎么可以剥夺？我要去北境！我要为我娘报仇！”
“为你娘报仇？”沈沐宣轻笑一声，“我们此番去北境是要去抓幽冥鬼将，可不是让你借机去找蒋家报复，蒋家如今已经是天一阁的分支，不容你胡来。”
“可是……”
沈沐宣打断他，“好了，我们要出发了，你乖，不要闹。”他的嘴角依旧带着笑，依旧是那个温柔的哥哥，语气却十分坚持。
“我不！那我跟你一起去。”
沈沐宣瞬间冷下脸色，“不行，你马上回去！”
“我说我不！”
两人僵持不下。
花梵音就那么瞪着他，眼底竟有些泛红。
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
沈沐宣突然收起长剑收入鞘中，以剑鞘向花梵音的膝盖打去。虽然花梵音修为比沈沐宣高上许多，可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花梵音闪躲不及，腿竟被打断。
他吃痛，膝下无力跌倒在地，沈沐宣趁机给他贴了一张定身符。
“来人，”沈沐宣唤来两名弟子，“马上送花公子回去，找最好的玄医接骨，伤筋动骨一百天，百日之内不许花公子离开天一阁半步！”
“是。”两名弟子一边一个，将花梵音架起来。
花梵音瞪着他，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冲上去咬死他。
他气冲冲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多久？你要去多久？”
沈沐宣没有看他，行上御剑，“不知道。”杀伐之事，生死难料，有谁知道呢。
沈沐宣回头看向沈沧海。刚才花梵音对自己无礼，希望自己走后父亲不要怪罪他。
沈沧海对他摇头示意他放心，看得出来，花梵音只是太担心他了而已。
沈沐宣这才放心。
花梵音被弟子扶着御剑远去，他扭着头，回头使劲瞪着沈沐宣，沈沐宣却没有回头一次。
他们越走越远，直到那抹蓝色与晴空共成一色，消失不见。
言小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是他们几岁时候的事？”
谢欢道：“十七岁。”
沈沐宣是十八岁的时候死的，难道就是死在了北境的幽冥鬼将手下？
看出他心中想法，谢欢瞥他一眼，“好歹是天一阁少阁主，而且有三百名弟子同往，怎会如此不济。”
言小楼嘿嘿笑，也是。
谢欢道：“虽然艰难，损伤惨重，可历时八月，他们到底把幽冥鬼将和那些鬼兵全部歼灭，伤亡的百姓后事也都安顿好，回了天一阁。”
八个月来，为了让花梵音放心，沈沐宣每十天送回一封传音符，从不间断，或是关心他的伤势，或是诉说北境趣事，或是讲述捕鬼胜利。
却没有提过半点忧愁。
根据沈沐宣传音符上所说，此番北上，蒋家果然居心叵测，处处有意为难，所以才导致这次耗时这么久。
谢欢继续摇动催心铃，带着言小楼来到沈沐宣他们回天一阁的那天。
那天花梵音换了好几套衣服，终于换了套最张扬最为俊美的水蓝色束袖长袍，早早地就去天一阁山门口等着去了。
看着花梵音那满含期待又故作不在意的脸，言小楼忍不住热泪捧心，“啧啧，什么时候我回到家，也有这么一个媳妇在家门口等我啊。”
谢欢看他，“媳妇？”
言小楼看他这个眼神，忙着捂紧怀抱，“发钗已经全部上交了，一个都没有了！发钗可以交公，媳妇是我私人的，不上交！”
谢欢没说话，只是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
言小楼摸了摸自己还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脸，默默挪远些。
谢欢脸色更沉了……
八个月不见，沈沐宣已不像当初那般羸弱，健硕了许多，脸庞也再不似原来白皙，黑了些。
他的眼底冰冷，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少阁主。
花梵音始终抬头看着天空，嘴角一扬再扬，眼底璀璨如星。
沈沐宣自然也见到了他，落地收剑，轻唤：“梵音。”
花梵音本想与他亲近些，可是许久未见，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敢上前，只是微微笑道：“沐宣哥哥，你回来了。”
“宣哥哥，不给我介绍吗？”
言小楼这才发现，沈沐宣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那女子娇俏可爱，看打扮也是世家小姐。
“红玲，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花梵音。”沈沐宣对她介绍，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看她的眼神也满是慈爱，甚是宠溺。
“哦，”红玲恍然大悟，对着花梵音甜甜一笑，“原来你就是梵音哥哥啊。”
花梵音后背一僵，无论他之前设想过千次万次他们重逢的场景，想过自己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以报当初断腿之恨，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副场景。
他看着这个红玲，有些不太友善，“你谁啊？”
沈沐宣开口介绍，“她叫红玲、蒋红玲，是……”
言小楼看向身边的谢欢，问：“姓蒋？”
谢欢道：“嗯，北境蒋家的二小姐，此番是来跟沈沐宣结亲的。”
北境蒋家，花梵音的杀母仇人之女啊……
☆、你是我的不可或缺
那边，花梵音僵了好一会儿，才扯着嘴角看向沈沐宣，“你要娶亲了？”
沈沐宣低着眉静了会儿，这才迎上花梵音的视线，点头，“是，婚事还要麻烦梵音你多多帮忙。”
花梵音又是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笑着捶了下沈沐宣的肩膀，“咱俩这关系，这不是应该的嘛，对吧嫂子。”他很不经意、很不经意、很不经意地看着蒋红玲，淡然地唤出那句“嫂子”。
蒋红玲乐开了花。
“好了，你们赶紧上山吧，沈叔……”花梵音顿了顿，改口继续说道：“阁主还在等着你们呢。”
沈沐宣点点头，对他微笑了下，转身牵起蒋红玲的手，绕过花梵音，领着身后的众弟子浩浩荡荡地上了山。
花梵音看着他的背影，这是第二次了，自己第二次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自己。
言小楼和谢欢本来就那么直接了当地站在那看，反正也没人看得见他们，可是突然，只见站在山门口的花梵音徐徐转过头朝他们看来，原本白皙的脸上也逐渐被黑色的暗纹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