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鬼(6)
头皮被一点一点生剥下来的剧痛,即使鬼妖的痛觉很迟钝也难以忍受,安穗凄厉的惨叫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就连远处的澜语和安蕾都隐约能听见。
“我和温文是初中认识的,他出事那时候正好是放寒假,放假前,我们还约好联机上网打游戏,没几天就听说他出事了。”澜语低声说,“肇事车辆是酒后驾驶,虽然司机自首了,但救护车赶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
“那……他出事以后,你们也一直有见面吗?”他身边的安蕾不禁问。
澜语点了点头:“因为我的血脉,本身就能看见死灵,他出事以后,我们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直到几年前,他哥哥忽然失踪了,家里找了好多年,有一天他来和我说,哥哥是死了,当时并没有发现尸体,但他这么和我说了,应该是兄弟之间的感应吧,那之后,温文一直想找出真凶报仇,所以我才会接下这个生意。”
他轻轻抬高了手,少年手上提着一盏灯,那个灯外面是薄薄的纱纸,火舌随夜风轻轻摇曳着。
“这盏灯叫引路灯,只有亡灵能把它点亮,我家世代都是接鬼的生意,帮他们完成生前的心愿,引他们去转世投胎,这次,是和温文做的生意。”
安蕾无声的听着,听到这里忽然笑了,“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去拜托你的,原来这样啊,是为了给哥哥报仇。”
澜语侧过脸,“你一开始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经常叫外卖嘛,因为经常是他来送,一来二去的就混熟了,也是,现在想想怎么可能那么巧,每次都是同一个人来。”安蕾回忆着回忆着,自己也笑了,“不过真的看不出来,原来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澜语轻轻笑了,说,“我觉得温文是喜欢你的,不然想报仇的话,他自己去找安穗就行了,用不着让我带你出来。”
安穗若有所思,没再说话,就在这时,远方好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澜语远远看着,忽然高声喊道:“账单回去烧给你,别忘了托梦给你爸妈!”
人影应该是听见了,做了个OK的手势,渐渐淡去。
与此同时,澜语手里的灯摇了摇,灯芯噌的一声变亮了, 他就知道,这小子已经顺利投胎去了。
这盏灯,是为怨灵指引方向的引路灯,甘澜语,是这一代的引灯人。
安蕾其实想问引路人是什么意思,说出口的却是:“那你还和人爸妈要钱?”
“姑娘。”甘澜语无奈的说,“这破灯不花钱,但我们做买卖的要吃饭啊。”
“那,这笔买卖做完了吗?”
甘澜语看了看渐渐亮起的天色,点点头:“做完了。”
“你看。”少年提着灯笼,手中的灯笼轻轻摇晃,“天亮了。”
☆、恐怖娃娃
南怨里小区七点钟的早晨,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小区门口卖油条的,一口大锅油烧得正旺,甘澜语特别喜欢看人家店主炸油条,软软的面扯得长长的,沿着油锅的边缘滑进去,随着滋滋的油花声,炸到酥脆金黄,香气四溢。
这家不光是油条,还有油炸的红豆沙饼和韭菜饼,他趴在油锅旁边看人家店主炸油条,看得口水哗啦啦的。
店主边捏面边笑:“你也别天天老吃油炸的,不健康。”
澜语一边点钱给他一边笑骂:“还有你这样把客人往外撵的,做不做生意了啊你!”
“开门了啊?给我来个十块钱的。”远远的有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朝这边来了,是和澜语住一个小区的麦太太,一边慢慢推着婴儿车朝这边过来,和澜语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澜语微笑。
“好咧!”店主爽快的说,手脚麻利的给她把油条装好,澜语忍不住感慨店主也是真的心大,放眼过去南怨里整个小区,除了他和店主,基本也没几个活人了吧。
麦太太伸手接油条,那婴儿车里铺着条小被子,依稀可见被褥底下是个小小的、白骨森森的骷髅。
甘澜语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来买这家的油条,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抽了一根边走边吃,吃得满嘴是油,路过天桥,天桥底下有个算命的瞎子,看见他就招呼:“小兄弟来算一卦啊?看看你和小女朋友的姻缘?”
澜语一只手拎着豆浆油条,一只手摆了摆,意思是不用了。
他既没交过什么女朋友,这辈子也不可能谈恋爱,自己这样的命数,何必再去连累别人?
回家边喝他的豆浆边刷微博,吃得满手都是油,忽然刷到一条这个城市的热点资讯,说今早有个老人在地铁上忽然倒下,送去医院以后,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已经回天乏术了,澜语边吃边想,最近还真是不太平,数一数,这居然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起了。
好像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各种意外猝死,像新闻里这个也是,家里人说老人虽然有高血压,但一直吃降压药控制的很好,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出事了。
不过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天灾人祸,生死有命,也没办法。
澜语感叹了一会儿,早餐正吃到一半,淘宝店里有客人给他留言,他这家店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不但有以前给亲人上坟烧的一些纸钱元宝,还有二十一世纪的名牌流行货。
前阵子温文爸妈已经来过了,在店里买了一大堆元宝蜡烛纸钱,澜语发货的时候把给温文和他哥哥抄的往生咒也一起送去了,就说是赠品,还特别挑了个纸扎的大别墅,自带篮球场,温文喜欢打球,这次可以足不出户在家里踢个够了。
现在总说给往生的人烧东西、烧纸钱,其实香火店里那种几十块钱一大叠的黄草纸,就算烧给了逝者,他们也没办法拿来当钱用,那些动辄几千万几亿的大面额的纸钱也一样,这种真正能在冥府里流通的纸钱放在古时候是很讲究的,刻成铜钱模样的木头模子在黄草纸上一个个印满再烧掉,到了现在也是,要拿真正的百元大钞在黄草纸上印满,印完之后把纸和钱一起烧了才行。
今天这个客人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小姑娘,“你们这里纸扎的智能手机都有啊?还是苹果的?”
澜语回:“可不是,苹果7,苹果8都有,您看看要哪种?”
“哇。”客人回复,“行,那给我来两个吧,让我爷爷奶奶在地下也赶一回时髦。”
后面跟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澜语回她一个OK的手势。
他店里这些纸扎品都是一个老纸扎店的纸扎匠人扎的,两个人合作也很久了,老人上次和他见面还说起来,现在客人要的东西越来越稀奇古怪,第一次听他们问有没有苹果电脑的时候,老头都懵了,去人家卖场的苹果专柜盯着琢磨了好几天。
这么一说,今年苹果的新型号是不是也要开发布会了,澜语心里琢磨,等开始通贩了,也给温文烧两个过去。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对澜语这一行来说,这淘宝店的生意只是小虾米,看风水,除阴清宅才是真正大头的收入,当然他比不上那些大师,只要帮一些有钱人看看风水种生基,轻轻松松就有几十万入账。
这所谓的种生基就是选个风水宝地,把生者的生辰八字、贴身物品和符咒古玉一起葬到地里,立下墓碑,就能借助风水地的运气增强个人的运势,很多时候,一套程序下来,少说负责的大师也能拿个几十上百万。
要是他自己也能一次到手那么多钱,马上就能把欠的钱都还清了,澜语做着白日梦,满心的羡慕嫉妒恨。
手边的手机忽然震动,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桌上引路灯的灯芯一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投在墙壁的灯影一晃,亮起一个明亮的轮廓。
只有枉死人来了,才能点亮他的灯。
澜语就知道,和几分钟前不同,这次是真正的生意上门了。
☆、恐怖娃娃
两个小时后。
澜语坐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脚下踩着羊毛地毯,手里拿着支票,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
一,二,三,四,五,六……
“看完了吧,你痛快点说,要不要接这笔生意?”一个年迈的声音阴沉沉的说。
轮椅上的这个老头上了年纪,但气势还很足,手里拿着的拐杖是上好的沉香木,其实从屋里昂贵的家具摆设就能看出来,这老头子是个有钱人,而且出手很阔绰,光这一单的报酬,就抵得过澜语平时接五六个单子了。
虽然……老头看起来脾气有点怪,但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啊,接,当然要接了!顾客就是上帝,这么大笔钱,别说让他抓鬼,把始皇陵倒一趟都没问题!
“没问题,您要委托我的是什么?”
老人拿拐杖敲敲地板,示意管家过来,他平时和子女也不大来往,一直是自己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伺候饮食起居的管家,闻声拿来一个相册和一叠资料,交给澜语。
“你先看看这张照片,照片上是我当年几个老战友。”老人手搭在拐杖上,和他说。
其实澜语听过他的名字,这老头子当年参加过抗美援朝,那个年代活到最后的,到了现在大多都功勋在身,一直得到国家厚待,他又恰好赶上了改革的潮流做生意,日进斗金,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是当地有名的富豪,谁人不知。
所以他说的战友,应该就是抗美援朝时期的战友了。
照片是一张黑白照片,几个扛着枪、勾肩搭背的年轻小伙,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
澜语数了数,一共是十个人。
老人说:“我听到的消息,说他们几个,几个月之内陆续出了意外——都死了。”
澜语:“陆续死了?”
“资料我叫人整理好了,你自己看。”老人说。
澜语被他哽了一下,翻开资料,只见最初是他的一个老战友忽然在家里心脏病发,本来老头也没特别放在心上,隔了三天,一个战友的老伴打电话说他从家里楼梯上摔下去,没抢救过来,上个星期和一个老战友约好了钓鱼,没想到等了他半天不见踪影,他儿子打电话过来,说父亲晨练的时候摔进水池……直到今天又听说有在地铁上出事的。
哦,今早那个地铁新闻,就是照片里的……
“一共这么几个老战友,能都在最近出意外?只怕事有蹊跷,所以让你们来看看怎么回事。”
“我问这话可能有点唐突。”澜语小心的问,“您这样的身份,联系有名望的大师应该很容易,为什么要找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本来我的确信不过,不过听说你是叶家嫡系,几百年传承的,总比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神棍强,就姑且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