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鬼(55)
“还是去医院看看好。”岑昱说,说话的声音很沙哑。
澜语只是闭上了眼,好像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岑昱本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有些落寞的时候,他才轻声说道:“……何必呢。”
“对我来说,你是我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里宝贵的惊喜,是我觉得生死关头可以把命交给你的知己,但对你来说,我大概只是一个消遣,打发时间的有趣的什么东西。”
澜语闭上了眼,等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柔和,寒霜一片。
“你不用再对一个消遣品这么演戏。”他说着,从岑昱的手里把手抽出来,起身就要走。
岑昱忽然喝道:“小心!”
澜语这个时候才发现不好,眼角余光看到脚边的土地裂开,先是一团密密麻麻的黑色的东西,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在往外钻,他大为骇然,直到整个头颅都从地里钻了出来,才发现,那居然是鬼宅里那个女主人、也就是那个女鬼的头颅!
那女鬼张开了血盆大口,阴森的涎水,每颗獠牙都有着雪亮的光,对着他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她是专门吃人肉来维持自己的美貌的,来保证自己青春不老,此刻,那乌黑的头发一片一片的散开,又绞成一团,仿佛锐利的绳索,笔直的朝着澜语的身体刺了过去!
那漫天的头发一下子把他的手腕绑住,想把他往女鬼的方向拉去,澜语抽出匕首就狠狠的朝着头发砍了下去,非常用力,一下又一下,显然女鬼的头发也吃不消,开始有了松开的迹象,但在这个时候,却又忽然转变了方向,朝着他另一只手腕缠了过去!
澜语痛得叫出声来,不是怕疼,而是因为他那个手腕上伤本来就非常严重,而与此同时,那黑密密的头发却开始往他的伤口里钻!
澜语浑身颤抖,满头大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那头发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黑乎乎的,像要从伤口的血肉中入侵他的身体,从内部啃噬他,直到剩下一具皮囊。
因为那头发在拼命吸取他的精气,短短没有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虚弱得支撑不住了。
只看到岑昱把头发一把抓住,狠狠的拽开,另一只手点起符咒,一瞬间燃起烈火,金色亮起,把枉死城的天空都照亮了,一瞬间,那千万根针刺般的发丝都被燃烧的一干二净。
但虽然头发被烧干净,那女鬼还是没有罢休,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仅剩的几根头发缠住岑昱的手腕,趁着他一时挣扎不开的时候,长长的獠牙狠狠的朝着他的脖颈咬了上去!
澜语大脑一片空白,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半天才厉声道:“岑昱!”
声音隐约发抖。
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岑昱还要这么保护他?
“说什么只把你当做消遣,傻子,你看,谁会为一个消遣,去豁出命去?……”
岑昱的手抓着那女鬼的头发,而那发丝每一根都如同刀剑利刃一般,把他的手都勒出了一条一条残忍的血痕。
那个女鬼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浑身焦枯,显然已经不行了,但是岑昱的脖子也被女鬼咬出来一个大洞,身体晃了晃,气若游丝。
在澜语面前,他的身体摇晃了好一下,好像再也支撑不住了,澜语想也没想,赶紧上去扶他,其实这个人此时已经站不稳了,那鲜血淋漓的手上,鲜血一点点流下来,染透了澜语的手。
真是很奇怪,明明岑昱早就已经死了,明明……他是不该流血的……
澜语愣愣的看着那血流下来,岑昱端详良久,居然反而露出一个微笑:“……你看,我是真的可以为你去死。”
“你——”
“你大概真的不知道,自己对我意味着什么,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确因为死的时候怨气太重,心性扭曲,但也正是在和你朝夕相处的时候,才渐渐复苏了作为人的感情,作为人的热情,喜悦,嫉妒,恐惧,七情六欲。”
“当年死后,我的魂魄就离开躯体,飘飘荡荡到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你知道吗,这样的世界,按佛家的说法有无数个,或许是十八层地狱,或许是天宫,或许是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一个更陌生的时空,但三千小世界,我偏偏哪里都没有去,偏偏就来到了……你的身边。”
对岑昱来说,甘澜语就是他无尽头的行尸走肉的诅咒中那唯一的一点阳光,唯一一点温度,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只有这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他,把阳光洒向了他,照亮了他,唤醒了他。
对他而言,他就是他浑浑噩噩神志里最后一点清醒,那太重要了,是唯一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东西,让他能感受到自己和其他鬼魂幽灵行尸走肉的不同,他不能失去澜语,否则才是真正的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澜语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发紧,怎么也发不出声,眼前泪水朦胧,连岑昱的脸都看不清。
他想叫他的名字,心痛的浑身发抖,奈何已经都太晚了。
“门快要关上了。”他听到岑昱的声音说,“这次是封印松动,不小心打开了枉死城的门,你要快点回去,不然以错过这个机会,我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澜语一怔,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那你呢?”
泪眼朦胧中,虽然看不清楚,他还是感觉到,岑昱对着他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虽然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却感觉得到岑昱的眼睛在这么对他说。
“……”澜语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岑昱受了这样重的伤,已经是回天乏术了,但是……
枉死城回到人间的巨门一响,澜语一惊,回头,就见那扇门此刻正在一片风沙中缓慢的关上,发出生涩的、低沉的声音。
而岑昱,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开始化为了虚无。
澜语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
“去吧。”岑昱说,“反正我已经……”
“而且我也不想你看见……我死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枉死城的门已经马上就要关上了,甘澜语却只知道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离开。
就算在枉死城历经几十年的折磨,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怨鬼,他也不想离开。
不能离开。
“岑昱——”
但就在这个时候,岑昱忽然狠狠推了他一把!
☆、轮回鬼屋
澜语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仿佛被一股吸力吸引着,沿着风沙的方向朝出口处被吸了过去。
“……岑昱!”
他大吃一惊,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见一个影子站在原地,半透明的,正看着他。
随着澜语离大门越来越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也越来越远。
又随着时间的流失,那个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淡,直到一点一点随着风沙破碎, 让他再也看不见了。
就好像连死,也是尸骨无存一般。
那之后,不知道又过去了几个月。
南怨里已经迎来了又一个秋天,枯黄的落叶有了萧索的秋意, 甘澜语家楼下主人死去多时的花园里还有几棵木瓜树,青色的果实已经变成金色, 沉甸甸堆在树梢上。
黑猫趴在窗边,正往外看。
“在看什么呢。”
它身后有一个声音说。
黑猫在窗边慢悠悠的打了个滚,就听甘澜语问:“怎么?饿了吗?”
他手腕已经痊愈了,但还是缠着绷带, 手里捧着它吃饭的碗,碗里是他自己炖的骨头汤,给它用肉骨头拌的一碗白米饭。
普通人家的猫咪能不能吃煮熟加盐的肉,他不知道(后来去查了一下是不可以吃有盐的食物的), 但眼前这只显然不是普通的猫,所以他没有顾忌那么多,一日三餐它都是跟着他吃一样的。
但是黑猫挑剔得很,澜语把饭碗放在它面前,它就只埋头,挑出饭里的肉来吃。
“你最近怎么了,没什么精神,最喜欢的电视也不看。”澜语回头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电脑:“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个选秀节目吗?”
电脑上,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穿着时髦,伴随舞台灯光,正在大秀舞技,载歌载舞,是它以前最喜欢的那个综艺节目,《创造101》。
黑猫停下扒饭的动作,看着他。
“……我没事。”澜语看着它,微笑道,只是笑容有些苍白。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他想了想,“怎么说,那可是岑昱啊。”
“我一直觉得岑昱是很厉害的,岑昱……怎会那么轻易死了呢。”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了,黑猫喵了一声,他于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黑猫仰起头,琥珀色的竖瞳看着他,喵也没喵一声,眼神里却好像隐藏了千万的情绪。
就在这时它低了低头,居然像在叹气,在澜语莫名其妙的时候,转回头就朝着书房跑过去,半晌,叼着一个娃娃又小跑出来。
是那个人皮娃娃。
丢掉这娃娃是不可能的,澜语曾经也试着想把它丢掉,但是只要契约存在,不管把它丢掉,火烧水浸都无济于事,只能留在了家里。
这时候看到它,澜语自然想到了那个生死契约。
是,那是他们两个之间,同生共死的契约。
但是,那又什么用?
“没用的。”澜语说,“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了,但是……”但是岑昱不是活人啊。
黑猫叹口气,趴下,拿爪子把古书翻开,翻到其中一页,那里头有最不显眼的一行蝇头小字,是澜语从前查书的时候没有留意到的。
这生死契是非常诡谲的一种诅咒,一般而言,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死,但,当契约的一方不是活人的时候,偶尔就会出现这种极小的几率:
一个人活下来的时候,另一个也会随之……生还。
“难道……”
澜语睁大眼睛,这个时候,他听到本该都是怨灵、死人的南怨里的自己家门前,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间,这个时间还是白天,不可能是登门的客人。
他心脏咚咚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几乎是炮弹一样冲出去开门,就见大门打开,一个熟悉的穿着白衬衣黑长裤、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前。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岑昱手插在兜里,把腰弯下来:“哭什么。”
澜语拿起袖子擦眼泪,嘴里好像小声骂了句什么,无非是“乌龟王八蛋”之类的话,紧接着,跳起来就朝岑昱身上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