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鬼(53)

　　澜语静静的听着。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被厉鬼所杀，是死定了，没想到醒来之后，自己居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来到这个时代，我没有名字，没有籍贯，就好像只是一个游魂，本来我以为这样也就算了，飘飘荡荡的游魂，也未尝不能在这里时代存活下去，却没想到……那个厉鬼的诅咒并没有随着我的死终结，反而因为厉鬼本身的怨气和被她所杀的冤魂的怨气，而凝结成为了一座新的鬼宅。”
　　“每过去五十年，这个鬼宅里的阵法就会启动一次，无论我身处何地在做什么，都会再次回到这里，重复一次自己被杀死的过程，然后再来到你的这个时代，太久了，我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十年，几百年，或者记不清重复轮回了多少次，这个可怕的轮回就连我死了也不放过我，一次一次，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能终结。”
　　“但是只有那一次。”他说，“只有一次，我被杀死，离世的瞬间遇到了轮回投胎的你，新生的婴孩身上，充满了生的希望，那么生机勃勃，就是一刹那，我……记住了你。”
　　“本来我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我这么多年都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结局，我已经快要发疯了，所有人类的情感都在这种折磨里满满消失，变得行尸走肉，直到那一天，在安蕾家遇到了你，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你和我想的一样。”他说，“热情，开朗，就像太阳，打破了我行尸走肉的生活，重新让我有了……作为活生生的人的七情六欲，所以我说喜欢你，澜语，是真心喜欢你，不是说谎。”
　　“你对我的意义，是绝无仅有的，真的不一样。”
　　澜语听了好久，听到这里，无声的笑了一下。
　　“那你说的喜欢。”他挪愉，“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对鬼来说，喜欢一个人，想得到一个人，不就是要他的命？”
　　这话乍一听或许很残忍，但没有错，人鬼殊途，鬼魂爱上人类，那么对它而言，就必须让那个人也死去，只有如此一来，双方才都是鬼魂，他们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
　　原来如此，他终于想起来了，在梦里的那个人，在这个鬼宅里的那个要他性命的人，原来就是岑昱。
　　多讽刺，原来早在几十年以前，自己就成了他的目标。
　　之所以甘澜语在自己家的时候没有做过那个噩梦，那是因为他父亲家是道法正派，罡气极重，所以能够压制住岑昱作为怨魂的邪气，自从他搬出家里，那个噩梦就每天都来打扰他，直到……对，没错，直到和岑昱住在一起之后，澜语才再没做过那个噩梦，但这并不是他自己想的那样，噩梦从此远离了他，而是在他懵懂不觉之时，那个噩梦已经从幻境变成了现实，那个要他性命的鬼，真的从梦里来到了他的身边！
　　而他还懵懂不知，还把那索命的厉鬼，当成最推心置腹、同生同死、天赐的人！
　　而且，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跟岑昱说了多少遍，答应了他多少遍，要跟他在一起，永无分离。
　　和鬼约好的事呢不能反悔，这是澜语很小的时候，外公常常跟他说的一句话。
　　他头痛欲裂，眩晕不已，几乎站不住，好像不知不觉之间，身上所有的力气、精神，都在一点一点、莫名其妙的流失。
　　一阵一阵半梦半醒的恍惚中，他又想起了外公这句话。
　　是的，和鬼约好的事，就不能反悔。
　　澜语感觉到手腕上的剧痛，还有一股血腥的味道。
　　低头，看到一股鲜红的血正从手腕涌出，落到手下的水里，他的意识模糊了，神志慢慢眩晕，眼前也开始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个鬼屋的浴室，原来，他现在是在这个地方。
　　甘澜语，终于想起来了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
　　你们有没有听过有一种说法？
　　人死的时候，他一生的过往，生平所有琐碎的细节都会在他面前一幕幕重演，而且，连比例都是一比一的。
　　也就是说，可能你以为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在吃零食，在刷剧，或者在看小说，但实际上，你已经死了，现在你所经历的，都是你在死前的回忆而已。
　　澜语想了起来。
　　原来从他接到温和那个电话，到他在安蕾家的楼上遇到岑昱，到他们几次出生入死，再在在这栋鬼宅发现岑昱的身份，原来，都是他在死前的走马灯。
　　所有一切，都是死前一比一比例的回忆。
　　而他现在其实已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被自己割开，伤口那么的深，丝丝缕缕的鲜血在水里散开，将水一点点的慢慢的染成了鲜妍的红。
　　“我答应你的，就一定做到。”他说。
　　那意思就是说，既然你想要这条命，我就可以把这条命给你，但是，我就连死后都绝不跟你再扯上一点联系。
　　无论如何，对这样的欺骗和背叛，他的答案都是不原谅。
　　绝不原谅。
　　“甘澜语？！”岑昱大惊失色，喝道：“你干什么？！”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他脸上一派冷漠，却居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岑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让你——”
　　“你以为现在我会相信这些？”澜语手上都是血，已经连那刀子都有点握不住了，看着岑昱，讽刺的说。
　　“你扪心自问，岑昱，你哪怕有那么一次，有想过对我说出真相吗？”
　　是啊，多讽刺。
　　现在想起来，岑昱从头开始就一直在骗他，在把他耍的团团转，而他也就傻乎乎的相信了，从来没谈过恋爱，根本看不破人家的花言巧语逢场作戏，还傻傻的掏心掏肺出去，现在想想，他和岑昱说过的那些什么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多么荒唐，恐怕人家就在心里冷冷的笑他，而他就像一个丑角，浑然不知！
　　他低头看着手掌，看着浸满鲜血的手。
　　倒不如，就在今天，就在这里，把这条命还给他！
　　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岑昱……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认识你，不如……从来没有认识你。”
　　他闭上眼，攥紧了拳头，手上血迹斑斑。
　　岑昱看到那个从来不会哭的甘澜语，在他脸上，有一滴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
　　直到那淅淅沥沥的鲜血，有一些淌出了浴缸，澜语头一歪，整个人就趴在了浴缸边上，好像，不再有声息。
　　下一秒，剧烈的颠簸，地动山摇。
　　岑昱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下意识奔上去，要去抓他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候正是下午六点，在日本，有种说法是这个时间叫做逢魔时，因为这个时候，太阳落山，正是一天之中最阴、最危险的时刻，可以想象是多么的危险重重了，何况这鬼宅底下，就是已经松动了几百年的那个诅咒！
　　澜语虽然道行不算很高深，但本身他的血脉是叶家嫡传，最纯正的引路灯的血脉，这一下，就正好引发了那封印底下、冥府地狱的入口！
　　一瞬间地动山摇，远处传来厉鬼凄厉的吼叫，显然是被生拉硬拽的拽下了地府，大风中，岑昱看见甘澜语也随着那大风往下坠了下去，想也没想，连忙伸出手去拉他！
　　已经来不及了！
　　澜语甚至都没有反抗，岑昱刚碰到他满是血的手，两只手就又被强行分开了，只能看着他往下堕入那鬼门关启裂开的缝隙，瞬间没有了踪影！
　　岑昱呼吸停止，想也没想，就陪着他也跳了进去！
　　

　　☆、轮回鬼屋

　　甘澜语不知道过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 只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冷，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
　　四周都是雾气，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只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阴气，寒冷入骨。
　　澜语八字很轻，所以，从小对阴气是很敏感的, 这时，几乎是本能的感觉到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只能伸出手, 左右一点点摸索着往前走。
　　他只觉得隐隐约约的雾气的远方是一片起伏的山脉，在这雾蒙蒙的一片之中，根本分不清方向，当然, 更没办法知道这到底是在哪里。
　　直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风沙四起, 呼啸着慢慢把四周的黑雾都吹散了，他的前方才隐隐的出现一个城池的轮廓，而且远远看去，城市中似乎有人穿过。
　　澜语心里一喜, 心想，说不定可以去问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搞不好就能知道走出去的方法, 于是加快脚步的往前走，眼看着和那些人影越来越近。
　　但在下一秒，他却放慢脚步停在原地，大惊。
　　原来，那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身白衣，脸色麻木，毫无表情，而且——他们行走的时候脚不沾地，分明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这些人分明——不是活人，是鬼！
　　该死，澜语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
　　记忆里只记得自己在鬼宅里割开了手腕，那时候，刚知道岑昱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万念俱灰的绝望之下他丧失理智，做出了那样的事，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了。
　　澜语赶紧把自己躲起来，不敢和那些鬼影相对，风沙这时候也越来越大，不知道刮了多久，直到风沙渐渐又停息了下去，四周又重新弥漫着白雾，他才小心翼翼的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慢慢往前走。
　　渐渐地，澜语看到前方有一个很高的高塔，再往前走，终于看清是一座塔台，更让人惊骇的是塔台上尸骨如山，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尸骨悉数变成了一种阴森森的白色，显得干扁脆弱，好像随手一碰，就能顷刻破碎成一小片一小片。
　　而且那上面凝结着极重的怨气，让人还没有靠近，就觉得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澜语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久才敢走过去，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拿开那阴森的白骨，寻找了半天，才在尸骨最底下看到一行堆满尘埃的小字，轻轻一吹，才终于看清了那一排小字。
　　分明是“枉死城”三个鲜红的，诡异的大字。
　　原来如此，这里就是阴曹地府的枉死城，澜语也听说过，阳寿未尽而来到地府的人，就会暂时停歇在枉死城，那么，他现在，也是枉死城里的一个游魂了吗？
　　他忽然想。
　　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澜语想起什么，忍不住低头想看看手上的伤口，然而，忽然间，四周风沙又起，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喃喃叫他的名字，澜语心里一跳，只觉得心脏停跳，呼吸停止。
　　他扭头去看，在他身后的果然是岑昱，远远的看着他。